第二卷 南金東箭 第四折 開國(第4/8頁)

蕭鐵驪想起昏迷前的奇異感覺,試著催動內力,經脈中竟是一片空虛,苦心修煉的碧海真氣已化為烏有。紫瑰海留下的傷口奪去了他的全部力量,卻仍未饜足,像一只殘忍且極富耐心的小獸,一點點蠶食他的生命,將這昂藏男子磨成了孱弱病夫。

世間最殘忍的事,不是從未得到,而是擁有後再失去。達到刀術的極高境界卻再也無力施展,這打擊實在沉重,蕭鐵驪咬緊牙關,一股鐵銹味在口腔裏彌散開來,苦澀地想:“我本該死在居庸峽谷,黑山大神卻沒有收走我的命。神還要我在世上輾轉受苦,那我就得受著。我還剩幾分力,就做幾分事,決不能自輕自賤,墮了志氣,沒了骨氣。”

到達金國都城會寧,阿骨打聽說蕭鐵驪已醒,傳令在皇帝寨中召見他。眾大臣見兩名士兵架著一位瘦高漢子走進大帳,那漢子臉色青黃,顴骨高聳,一副病鬼模樣,若非有人扶持,連行走都困難,不知皇帝何以這般器重。與蕭鐵驪交過手的侍衛卻曉得厲害,禁不住將手按在了刀柄上。

兩名士兵半拖半拉地將蕭鐵驪弄到禦前,摁著他肩膀,想讓他跪下來給皇帝行禮。蕭鐵驪無力反抗,卻也不願向金人屈膝,順勢便躺了下來。這樣大剌剌地睡在皇帝禦座前,兩旁的大臣和侍衛都露出怒色,阿骨打卻不計較,低頭對腳下的蕭鐵驪道:“我平生最敬慕英雄,若將軍能誠心歸順,即封你作都統,為我開拓西疆,成就不世功業。”對於降金的遼將,這待遇已極為優渥,見蕭鐵驪默然無語,阿骨打又道:“如今我已平了遼國的五京,再拿到阿適,遼國便徹底完結。將軍英雄了得,須放眼天下,何苦為那昏君陪葬,辜負了一身本領。”

被人從氈車拖進大帳,蕭鐵驪的背心已浸透汗水,但聽阿骨打直呼天祚帝的小名,對遼國蔑視已極,實難忍受這樣的侮辱,一邊喘氣一邊回答:“蕭鐵驪是個粗人,先生教我妹子讀的漢人歌詩,我只記得兩句,一句是‘男兒寧當格鬥死’,可惜黑山大神沒給我戰死沙場的榮耀。另一句是‘縱死猶聞俠骨香’,俠骨也罷,香骨也罷,契丹人的脊梁骨可以給女真人敲斷,決不能自己彎曲。皇帝可以折辱我、殺了我,要我降你,除非黑山崩塌,白水倒流。”

蕭鐵驪素來不喜言語,慣以力量服人,但他被雷景行熏陶多年,非當年離家出走的渾小子可比,這話若朗朗說來,自有一番氣勢,奈何他氣衰力竭,斷斷續續地好容易才講完。蕭鐵驪衰弱至此,眾人卻不覺得他高自標榜、大言欺人,只因他那對黑多白少的眼睛,仿佛黯淡面孔上的兩簇黑色火焰,以魂靈為柴燃燒不已,著實令人動容。

阿骨打並沒指望蕭鐵驪會一勸即降,亦不清楚紫瑰海的可怕力量,只感到在降服蕭鐵驪前將其收容在會寧帳中,無疑在自己的腹心之地埋下一顆危險的種子。他在按出虎水旁的會寧稱帝,名為國都,卻沒有城郭,還是依部落時代的習慣建置帳幕,星散而居,宮殿更無從談起,直接將氈帳喚作皇帝寨、國相寨、太子莊等,直到太宗完顏吳乞買即位,方始在會寧築新城與乾元殿。

阿骨打略為思忖,吩咐道:“我不會侮辱英雄,更不要你死,只將你交給半山堂看管,一切養好傷再說。”他的笑容很誠懇,“你哪一天想通了,願意到我麾下效力,就哪一天放你出來。”

蕭鐵驪被兩名士兵架出了皇帝寨。其時正是隆冬,藕灰色的天空下,按出虎水結了冰,日光沒有一點兒溫度,照在冰面上折射出淡藍的光芒,按出虎水兩岸的沃野和山林覆滿皚皚白雪。眼前景致雖然清湛,但蕭鐵驪太過虛弱,平時日不以為意的寒冷就像千萬根梨花針同時刺進身體,痛到後來已然麻木。

負責押送蕭鐵驪的除了一隊女真騎兵,尚有郭服的關門弟子徒單野。徒單野不忿蕭鐵驪在松醪會上勝了二師哥完顏清中,令二師哥歸國後被師父重罰,安心要給蕭鐵驪吃點苦頭。不料蕭鐵驪一直發著低燒,一天十二個時辰倒有九個時辰在昏睡,且是皇帝托付的人,徒單野不敢折磨氣息微弱的蕭鐵驪,便把氣出在來蘇兒身上,呵斥毆打,百般折磨。蕭鐵驪無力保護來蘇兒,甚是自責,卻不知自己越痛苦,徒單野就越稱心。

將到半山堂的刑堂時,因來蘇兒要隨騎兵們回去復命,徒單野不甘心就此放過這折磨蕭鐵驪的最佳“刑具”,拍拍他的肩膀,和氣地道:“小兄弟,我與你無冤無仇,這幾日多有得罪,你別放在心上。”來蘇兒被徒單野折磨得狠了,他一靠近便發抖,哪管他說些什麽。徒單野瞥了靠著車壁喘氣的蕭鐵驪一眼,笑道:“你們遼國的第一好漢現在是個玻璃人兒,一根手指也碰不得,只好委屈小兄弟代他受過了,若是熬不住,變成鬼時就找他索命吧。”臉上笑著,手中細鞭已劈頭蓋臉地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