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南金東箭 第五折 迷局

唐朝極盛之日,在碎葉道西端,伊塞克湖之西,楚河之南,有城曰裴羅將軍城,此間土地肥美,可耕可牧,盛產瓜果美酒,氣候也很宜人,後來成為喀剌汗王朝的都城八剌沙袞,現在則是西遼帝國的首府虎思斡耳朵。

西遼延慶三年(1126年)四月,一支引人注目的隊伍進入了虎思斡耳朵城。隊伍前列是位披著深紫色袈裟的大和尚,深灰色的眸子上覆著一層薄冰似的翳,正是西夏的空見國師,隨行者也多為僧人。在西夏,國師、德師不單是給予高僧的封號,同時也是官階的一種,與中書、樞密同為上等司位,地位很崇高。空見此來,便是作為皇帝嵬名乾順的使者,表達西夏想與西遼和好的善意。

嵬名乾順是位善於審時度勢的君主,即位之初依附遼國,借此與宋朝相抗;遼國將亡時,又迅速向金國稱臣,同時不斷出兵侵宋,不但奪回了原來失去的土地,還進一步擴大了自己的疆界。高昌回鶻與西夏接壤,自高昌回鶻成為西遼的屬國,嵬名乾順深感自己不宜兩面樹敵,便遣空見國師出使西遼,向天佑皇帝耶律大石示好。

隊伍末端有兩個人,一位是深目白齒、氣質清淡的沒藏空,另一位身材嬌小、線條玲瓏,雖穿著男子衣裝,卻一望即知是女人。她纏的頭巾甚長,拉下來掩住了面容,只露出一對嫵媚的大眼睛,懶洋洋地打量著繁華的街市。

由於東喀剌汗王朝歷代君主都信奉伊斯蘭教,新統治者的影響力尚來不及體現,城中建築全是伊斯蘭風格,大大小小的穹隆圓頂,大者恢弘,小者秀雅;各式各樣的拱形門窗,刻著連綿細密的藤蔓花紋或幾何紋。她的眼神既不清澈,也不靈動,像某種有點兒稠的果子酒,緩緩地流連在伊斯蘭建築美麗的紋理間。這眼波釅釅地醉人,卻不覺得輕浮,是有很好教養又天生風情的女子。

街上有很多行人盯著她瞧,嘴裏還嘟嘟囔囔,她不禁皺眉:“空,這些人在說什麽?”

沒藏空仔細聆聽,道:“哦,他們說我們是從東方來的異教徒,還說銀喜一定是個美人。”

衛慕銀喜聽他這樣說,含情脈脈地向他望去,卻見他表情淡然,不禁生氣,提高聲音道:“沒藏空。”空錯愕地轉過頭來,她卻沒法責備他,只得道:“這個,這次一定會見到那人吧?”

沒藏空道:“放心,我已打聽清楚,上個月西遼出動七萬大軍東征金國,統帥是六院司大王蕭斡裏剌,並非那人。據說那人因突發急症,大病了一場,現在還養著。”

銀喜眼睛一亮:“大病一場?莫不是紫瑰海的作用?”

沒藏空搖搖頭:“倘若紫瑰海真有效果,那人連走路都費力,哪能東征西討,立下赫赫戰功,成為西遼皇帝的左膀右臂?如今他官至北院樞密使,執掌兵機、武銓、群牧之政,武功又深不可測,連紫瑰海都能克制。不論明刀明槍,抑或暗箭毒藥,咱們都很難算計得了他。倒是主人這法子,若真說得西遼皇帝動了心,將那人賺到暗血城的地宮中,還有幾分勝算。”

“我瞧這西遼皇帝一心復國,若能得到預言國運、指點迷津、讓他趨吉避兇的迷世書,怎麽會不動心?並且迷世書不是我們編出來的,而是薩滿教中的真芝大法師傳下來的,聽說契丹人對真蘇和真芝可是奉若神明啊。”銀喜得意地笑了笑,“既然如此,何必苦苦跟在那人後面伺機報仇?我們不就山,讓山來就我們吧。”

天佑皇帝耶律大石在獅子院召見了空見國師,起初相談甚歡,後來皇帝突然發問:“貴國皇後是我的族妹成安公主,自她出嫁,已多年不見,不知近況如何?”

空見國師非常尷尬,卻只能如實回答:“去年金國俘獲天祚帝後,皇後心憂故國,以致無法進食,後因身體衰竭而駕崩。”

王座上的男子垂目道:“這麽說成安是絕食而死了?”他的相貌很清雅,語氣很平穩,卻讓人感到戰栗,仿佛一頭嗜血的獅子正要探出爪子。

空見鎮定地道:“陛下應該清楚,夏一直以臣事遼。金兵猖獗,我國曾派出三萬人馬相助,也曾邀天祚帝來夏暫避。其後金國勢大,我國若不依附,則社稷危矣,並非有意背棄當年跟遼國立下的誓書。皇後聽聞天祚帝被俘後一心求死,打算以身殉國,吾皇雖想盡辦法勸她進食,終究還是無力回天。”

耶律大石微微一笑:“既然貴國打算跟大遼重修舊好,我若向貴國借道攻打金國,不知如何?”

“夏願與大國世代通好。”空見不動聲色地回答:“但大軍自境內通過,不免引起朝野動蕩、軍民震駭,更恐有池魚之禍,所以夏不會借道給遼,正如夏不會借道給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