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南金東箭 第四折 開國(第2/8頁)

銀喜咬著嘴唇,恨恨地道:“讓蕭鐵驪稀裏糊塗地死在戰場上,未免太便宜他,我要他明明白白地死在跟前。你不是說他武功絕倫麽?那就先用紫瑰海散去他的內力,把他變成廢人帶回來。”

沒藏空很吃驚,欲言又止,默了一會方道:“是。”冬天的陽光穿過枝葉照著這男子,臉色因失血過多而變得蒼白,卻無損他的風姿,那是長年在青燈古佛前修煉得來,定睛看去仿佛隔著縹緲輕煙,疏離於塵世之外。

銀喜看著他,心中酸澀,想哭卻哭不出來。沒藏空的想法,她也知道一二,若他能溫柔開解,她也不是非要用這樣狠毒的法子對付蕭鐵驪,但他從不悖逆她的意思,表面恭順,實則疏遠。她能以復仇之名隨他浪跡天涯,她可以驅使他做任何事,卻無法讓他墮入世俗情愛。便如此刻,兩人身體相偎,呼吸相聞,卻似隔著無窮山水,她相思迢遞,他永無回應。

居庸關距燕京百裏,位於燕山山脈與太行山脈交接的軍都山中。此地山高峻,林幽邃,兩峰間的峽谷窄而長,關城就建在四十裏長的溪谷中。扼守此關便把住了華北平原至蒙古高原的門戶,堪稱燕京的北方屏障,通向塞外的咽喉要道。早在春秋之世,燕國便在此修建關塞,後秦始皇築長城,取“徙居庸徒”之意,命名為居庸關,歷漢唐至遼,均在軍都山峽谷中設置關城,以重兵把守。

蕭鐵驪率部趕至居庸關增援,不過休整一日,金軍主力已至關下,打著金國皇帝的旗號,竟是完顏阿骨打領兵親征。蕭鐵驪部是騎兵,全無守關經驗,且以區區兩千人對金國最精銳的兩萬鐵騎和五千步兵,不論正面進攻或迂回偷襲都沒什麽勝算。蕭鐵驪便與居庸關守將耶律英哥商量,抽出箭術出眾的五百名射手參與守關,剩余的騎兵則埋伏在關溝中,一旦關破,便以檑木滾石痛擊金軍;仍不能遏制,就以身體為關墻,憑借地勢之利跟金軍作寸土之爭。人人都知道這是必死之局,然而國家頹敗至此,身為戰士,只有執戈殉之。

布置完畢,蕭鐵驪在關溝中巡視一遍。士兵們都沉默著,黑色眼睛裏看不到絕望,只有一觸即發的戰意。蕭鐵驪將戰刀舉過頭頂道:“黑山大神為證,蕭鐵驪願以血肉為關衛護居庸峽谷,直至戰死。”士兵們握緊手中武器,同聲宣誓:“與將軍同死。”以蕭鐵驪今日武功,要在戰爭中保全自己並非難事,但這些士兵跟了他兩年,他既然將大家帶入死地,便不會獨活。

戰鬥伊始,攻防雙方便投入了大量兵力,戰況激烈。女真人立國以來,連年征戰,攻城器械日益完備,此役便動用了洞子和雲梯。所謂洞子,是一種上銳下闊的大型木廊,外覆生牛皮和鐵葉,內裹濕氈,用以掩護士卒靠近關城,填壕溝,辟道路。尋常的火箭飛石對付不了洞子,耶律英哥很有經驗,待洞子逼近關城後,以大石猛砸之,並向破開的縫隙中澆熱油、擲火把,燒得洞子中的金兵哀嚎不斷。金國的前軍統領極其兇悍,準備的土袋和木排用完後,連死去同伴的屍體也丟進了關壕,為後續進攻鋪平了道路。

蕭鐵驪率五百射手在關城上助陣,見金軍推出四部雲梯開始強攻,己方的箭卻所剩無幾,情急之下,將碧海真氣運到極至,彎腰抱起撞杆向雲梯掃去,但聞哢哢數聲,四部雲梯均被撞斷,立在梯頭的金兵全部墜落到關城下。蕭鐵驪順勢將撞杆擲了下去,又砸死二十余人。那撞杆是用山中巨松制成,平日需八名大力士合抱才能運用,似蕭鐵驪這般用法,實在駭人,震住了關城上下兩國軍隊,金國的攻勢亦因此緩得一緩。

位於中軍的完顏阿骨打看到這一幕,既驚且憾:“世間竟有如此好漢!可惜不為我所用。”

阿骨打身旁的侍衛統領幹咳一聲道:“皇上沒認出來?這遼將就是十天前在奉聖州刺殺皇上的家夥,要不是皇上隔得遠,又有半山堂的人拼死護駕,險些讓他得手。那天咱們折損了幾十名頂尖兒的高手。”

另一名侍衛亦道:“此人名叫蕭鐵驪,出身涅剌越兀部。臣記得那涅剌越兀只是個小部族,卻寧死不肯投降我國,最後竟與術裏古部同歸於盡。皇上想收服他,難!”

阿骨打的馬鞭輕叩著手心:“傳令下去,破關以後不要傷了蕭鐵驪性命,我要活的。”

說話間,金軍開始用七梢炮攻打關城。那炮需兩百五十人挽拽,射出的石彈重逾百斤,達五十步遠,在這樣的猛擊下,居庸關終於塌陷。金軍從缺口處湧進關城,守關的遼軍迅即迎上,展開了殘酷的白刃戰。汗水和血霧模糊了士兵們的眼睛,血色成了天地間的唯一顏色,惟有憑著本能不停地揮刀和斬殺,終結對手性命或自己墮入死亡。這修羅場中沒有老者,只有柔韌少年和剛勁青年,最靈活的肢體、最強健的肌肉、最青春的生命被壓縮在狹長的關城中,用最慘烈的方式消耗、碰撞、迸發,直至化成血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