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南金東箭 第三折 訂婚

宋國宣和七年(1125年)暮春,團欒的月亮陷在湖水般藍汪汪、清淩淩的夜空中,月華明瑟,與滿城的華燈、市河的波光相映,為不夜的揚州城鍍上了一層銀輝。

卷珠簾的店主應付了幾撥食客,忙裏偷閑地踱出後門,站在自家的河埠頭邊剔牙。一艘畫舫從通泗橋方向航來,經過卷珠簾的埠頭時,店主恰聽見一個清亮的少女聲音:“怨不得前人說,天下三分月色,揚州要占去兩分。皓巖,咱們下船吃點消夜,賞賞月亮。”

一名青年男子道:“外面的東西不幹凈,別又害你鬧肚子。再行兩刻就到我家別院了,廚子也現成,咱們清清凈凈地坐在園子裏賞月不更好?”

有小童垂涎欲滴地道:“聽說揚州卷珠簾的碧桃糕和燒黃魚跟別處做法不同,好吃得要命,卷珠簾釀的雲液酒也是一絕呢。”

青年不悅道:“原來是你小子在旁邊攛掇。”

少女笑道:“皓巖,你可別怪小安,是我想去。”

青年雖然答應了,聲氣卻甚是勉強。

短短幾句話間,那畫舫已過了卷珠簾的埠頭,只得調頭回來。店主笑嘻嘻地迎上去,見一位年方弱冠的青年從艙中步出,五官深刻,氣質清貴。他個子甚高,堪堪擋住身後的少女,只瞧見一角碧藍裙子。一名梳著總髻的伶俐侍童蹦蹦跳跳地跟在後面。

店主招呼道:“客官來消夜麽?鄙店還有一間臨水的閣子空著,離大堂甚遠,極清凈的。”一句話便讓青年蹙著的眉頭舒展開來,點頭道:“那最好。”

那著蔥白短襦、絞纈藍裙的少女經過店主身側時,令他呼吸一窒。卷珠簾的店主識人多矣,卻從沒見過這般清麗俊爽的人兒,刹那間,淡銀的月色竟明澈到了十二分,面前的世界也微微晃動起來。那少女步子甚快,她走過之後,店主眼前仍浮現著一張清極麗極的面龐,全然不施脂粉螺黛,淺蜜色肌膚,雁翎般眉毛,一雙眼睛黑是黑、白是白,孩子似的清凈澄明。

當先的沈皓巖回過頭來,面色頓時一沉,狠狠瞪了店主一眼,店主訕訕地移開目光,亦覺自己失態。

沈皓巖攜觀音奴、崔小安在那間臨水的閣子坐定。窗子半開,傳來夜行船的欸乃聲,風中花香隱約,實在是個宜人春夜。兩只繪著削肩美人的薄紗燈籠輕輕搖曳,暖黃色的燈光裏,沈皓巖的心也在搖曳,望著觀音奴道:“夜來,咱們可有兩個月沒見了,這次你到海州修煉,進境如何?”

“馬馬虎虎啦,師父年年都說要考查我的刀法,可五年裏頭只來過一次,今年多半也是嚇唬我的。其實我是在家裏悶得慌,找借口出去玩兒呢。你也知道奶奶不喜歡我,何必跟她大眼瞪小眼,相看兩生厭。”觀音奴的眼睛亮晶晶的,開心地道:“李太白詩裏說,明月不歸沉碧海,白雲愁色滿蒼梧。東坡居士也講,郁郁蒼梧海上山,蓬萊方丈有無間,所以我一直想看看大海中的蒼梧山是什麽樣子,這次終於如願。那麽細白的巖壁,映著碧綠的海水,還有很多海浪侵蝕的奇石怪洞,美極了。”

沈皓巖苦捱兩月,忍著不去找她,恐怕打擾她練功,她倒玩兒去了。他郁悶已極,又不能當真生她的氣,無奈地道:“夜來,你下月就滿十八歲了,怎麽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既然待在家裏不舒服,不如早點嫁過來,咱們家個個都疼你。”他從杭州一路趕來,下決心見了面就向她求婚,口氣似乎隨便,一顆心卻狂跳不已。

觀音奴的臉微微紅了,連眼皮都染上了那美麗的微紅。她十三歲與沈皓巖相識,十六歲與他定情,對這全心全意愛護她的青年,她同樣地傾心相許。躊躇片刻,觀音奴道:“姆媽很舍不得我呢。”

沈皓巖熱切地道:“那不要緊啊,我們可以經常回寶應看望表嬸,或者接她到杭州小住。”

觀音奴看著沈皓巖,眼波既清且柔,幹脆地道:“好,皓巖。”

沈皓巖喜不自勝地握住她的手,道:“咱們就這麽說定了。正好阿爹過五十大壽,長輩們都聚在杭州了,到了家我先稟告堂上,再由阿爹出面與表叔商量。”

觀音奴笑道:“表伯的大生日,家裏肯定忙亂。皓巖最狡猾了,跑到揚州來接我,躲掉多少事情。”

沈皓巖哼了一聲,惱她不體察自己的思念之情,嘴上卻不肯承認:“表叔表嬸十天前就到杭州了,他們記掛你,讓我趕緊接你過去,你倒在這裏說風涼話。”

吱呀一聲,店小二推開水閣的門,送上方才點的燒黃魚、碧桃糕、乳黃瓜、荼蘼粥等。被兩人晾在旁邊的崔小安歡呼一聲,咬著筷子道:“好香啊,好香啊。”淮揚菜清淡,觀音奴則嗜吃辛辣,來卷珠簾只是為了這孩子想吃,當下拍著小安的頭道:“沒人跟你搶,別噎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