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南金東箭 第二折 部族

遼天慶十年(1120年)四月,金國再度發兵攻遼,一路勢如破竹。五月,金主完顏阿骨打的大軍攻克上京外郛,上京留守蕭撻不也見勢不妙,當即率眾出降,契丹人在漠北草原上建起的第一座城池就此陷落。

遼國降臣低首赤背,步出皇城安東門,在完顏阿骨打的馬前緩緩跪下。太陽將沒於望京山後,斜暉中,焰尾草的花呈暗淡枯澀的紅,仿佛大戰後被烈日曝曬過的戰士之血。血色的花海中,阿骨打一身白色甲胄,指著眉睫前的城郭,厲聲道:“鑌鐵契丹已被天神拋棄,今後天下是我赤金女真的天下了。”他身後的女真鐵騎拔出戰刀,高舉過頂,齊聲歡呼:“皇帝萬歲!金國萬歲!”萬柄白刃映著落日,令將要沉入黑夜的草原猛地一亮。

涅剌越兀部向來戍於黑山之北,負拱衛上京之責,司徒蕭古哥於當日夜間驚聞上京陷落的消息,隨即召集族中的司空和將軍商量應對之策。涅剌越兀屬小部族,未設部族大王和左右宰相,司徒大帳就是最高議事之所。然三人議來議去,將軍蕭七斤寧可率族中八百壯士戰死,也不願與上京留守撻不也一樣屈膝投降;司空蕭涅裏則認為金國勢大,可先假意歸順,保全族人土地,待本國大軍馳援時再反回去,兩人激辯半夜仍相持不下。蕭古哥傾向於蕭涅裏的看法,無奈蕭七斤請戰之意甚是堅決,他正低頭思量,從人急急來報:“金國軍隊已逼近我部營地。”

蕭古哥吃了一驚,暗道:“來得好快。”忙迎出帳去,見一隊金國人馬逆著朝陽向涅剌越兀部馳來,蹄聲雜沓,約有一千之眾。領頭一騎便是觀音奴在上京城遇見的完顏術裏古,率兵直入營地,到司徒大帳前仍不下馬,手中鞭子直指蕭古哥:“你便是涅剌越兀的頭領?”

蕭古哥拱手道:“司徒蕭古哥見過猛安。”原來金國兵制,以千夫長為猛安,以百夫長為謀克,戰時組軍上陣,閑時漁獵為生,故猛安謀克戶中多是血緣相近的親族。蕭古哥見他統率千人,即以猛安稱呼。

術裏古氣焰沖天,傲然道:“奉我大金國皇帝之令來問司徒,涅剌越兀願戰還是願降?”

蕭古哥不置可否,笑著將術裏古請入大帳,奉上美酒肥羔,方從容道:“若涅剌越兀願降,需得多大的誠意,皇帝才會接受?我部的族人土地又能保全多少?”

蕭古哥問得直白,術裏古也不客氣,竟擅自將納降的條款翻了兩倍:“皇帝要征調涅剌越兀的六百名年輕女子到金國為奴,另需獻出良馬六千匹、肥羊六千只勞軍。”他兩月前在上京城中被觀音奴羞辱,一直懷恨在心,今日便存心刁難涅剌越兀部。

蕭古哥聽了這條件,怒氣從心口直竄全身,在血管中劈啪作響,面上卻恭順異常,大力摁著就要掀掉幾案跳起來的蕭七斤,滿口答應:“涅剌越兀必定竭盡全力讓皇帝滿意,只是我部牧場分散,請猛安寬限兩天,容我部備齊這些勞軍的羊馬,兩天後與女奴一道送往大營。”

術裏古很滿意蕭古哥的態度,用馬鞭的手柄抵著下巴道:“那便兩天,不可延誤了。不過貴部有位姑娘,美貌得像早晨的太陽,叫什麽來著?啊哈,蕭觀音奴。我今天便要將這美人帶走。”

蕭古哥心底一涼,澀然道:“我部雖有一位蕭觀音奴,卻不是契丹人,今年三月便跟著她的漢人父親回宋國去了。”

這事說來離奇,術裏古自然不信,掏掏耳朵道:“司徒在說笑話麽?我聽著可沒什麽趣兒。”

蕭古哥肅然道:“確是實情,沒有半句假話,我蕭古哥豈能拿三千族人的性命與猛安開玩笑。”

術裏古始而驚愕,繼而大怒。他昨晚興興頭頭地討了這趟差使,一大早急不可耐地奔來,路上便想了不少折辱觀音奴的法子,不料統統落空。術裏古挫了挫牙,一腔惱恨無處發泄,叫道:“好,好,不過一個女人,司徒就這般推三阻四,藏匿不交,可見剛才的承諾只是敷衍。既然涅剌越兀沒有歸順大金國的誠意,我也只好如實稟告皇帝。”

術裏古站起來作勢要走,早就按捺不住的蕭七斤從右側撲來,掄圓了二十八斤重的大刀向他砍去。戰刀在空氣中劃出一個冷光懾人的巨大扇面,穿過術裏古的頸項便似穿過腐木,流暢非常,勢不可擋。眾人方覺冷風襲體,寒毛根根豎起,術裏古的頭顱已飛了出去。落到紅色的氍毹上時,那頭顱才迸出一聲低嗥,淒厲得讓人掩耳。帳中頓時大亂,跟隨術裏古的女真武士迅即吹響了示警的號角。

蕭古哥摸著刀柄,望向蕭涅裏道:“女真人太苛刻了,羊馬尚在其次,要我六百族人去給他們作奴隸,還不如戰死的好!我本想拖延兩天,將族中老幼送出去,現在也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