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南金東箭 第三折 訂婚(第2/8頁)

沈皓巖斟了兩杯雲液酒,遞給觀音奴一杯。雲液以糯米釀成,綿甜香滑,兩人淺斟慢啜,都不想說話,眼波交會時的情意卻是釅釅。

月亮在波心搖蕩,市河中又有船行過,飄來細細的絲竹聲和調笑聲。船上卻有一名男子打破了春夜的寧靜,大喊道:“痛快,今日真是痛快!”

另一個較為蒼老的聲音道:“你這消息可確實,遼國皇帝真的被金國將軍俘獲了?”

那男子道:“千真萬確,就上個月的事兒,那遼國皇帝一路逃竄,最後在應州新城被一個叫完顏婁室的金人逮著了。哈哈,遼國徹底完蛋了,真是痛快啊。”

年長者憂慮地道:“所謂前狼後虎,遼國亡了,金人卻也不好對付。我朝雖然收回了燕京一帶土地,卻不是自己打下來的,是靠銀絹從金人手中換來的。這般氣弱,難保金人不對我中原江山起覬覦之心啊。”

卷珠簾的水閣中,觀音奴面色蒼白,跌碎了手中的酒杯。沈皓巖亦知道這消息瞞不了多久,懊惱地想:“真是不順,我今夜向她求婚,偏讓她在今夜聽到這消息,晚兩天也成啊。”

觀音奴只覺得五臟六腑擰成一團,半晌方透過氣來,低聲道:“皓巖,我雖然是漢人血統,心裏卻當自己是契丹人,怎麽也扭不過來。遼國亡了,我沒法像他們一樣感到痛快。”

沈皓巖見她這樣,大感心疼:“你若是難過,就大聲哭出來,這樣忍著,不是玩的。”

觀音奴眼睛酸澀、喉嚨幹痛,卻是哭不出來,失魂落魄地呆坐在那兒,半晌方道:“唯一可慶幸的是大石林牙自立為王,在去年秋天就跟天祚皇帝分道了。鐵驪向來追隨大石林牙左右,如今他們一路西進,也不知到了哪裏,小電已經兩個月沒遞消息來了。”

沈皓巖聽觀音奴提起蕭鐵驪,頓時妒意大熾,卻又說不出口,只能勉強壓下。他記得她初來寶應的頭兩年,極想回遼國,偷跑了三次都被崔逸道派人追回,足見她心中那契丹蠻子分量之重。如今她雖安心留在宋國,卻時時與蕭鐵驪傳遞消息,令沈皓巖十分不快。

經此一事,良宵頓成長夜,兩人都無心在岸上消磨,沈皓巖起身結帳,觀音奴帶小安回了畫舫。

後世詩雲:“龍舟飛渡汜光湖,直到揚州市河裏”,說的正是寶應至揚州的水路。到揚州後,從瓜洲渡長江,在京口沿八百余裏長的浙西運河而下,過常、蘇、秀等州,便到了運河最南端的杭州。

崔府的畫舫從寶應出來,在揚州時因等待自杭州北上的沈皓巖,多耽擱了兩天,為免錯過沈嘉魚的五十壽辰,此後行程便趕得甚急,經過蘇州時方三月十九日。沈皓巖見時間已然搶了回來,加之姑蘇是他少年時與觀音奴訂情之地,便吩咐船工將畫舫泊在城外的楓橋鎮,邀觀音奴上岸去舒散一下。

其時正是黃昏,夕陽溶溶,浸在水中金紅搖蕩,背光的河面卻呈現出天青石一般的澄澈與色澤。半朱半碧的河水從江村橋與楓橋下流過,襯著寒山寺的一帶院墻與一角飛檐,仿佛一幅敷彩的山水。觀音奴一襲白色舊衣,坐在船頭把玩耶律嘉樹送她的鐵哨。沈皓巖從船尾走來,見觀音奴微微低著頭,向來歡笑多憂愁少的臉上露出落寞之意,不由生出將她抱到懷裏好好安慰的念頭。

觀音奴站起來吹響了手中鐵哨。那哨子是真寂寺特制,加上她的碧海真氣貫注其中,吹出的哨音響遏行雲,到達極高處也不衰竭,反而令聽者生出向四方擴散的奇異感覺。沈皓巖知她每日都要吹這鐵哨,以便為那對往來於宋遼兩國間的遊隼定位,然此刻她孤零零地立在船頭,衣衫飄舉,夕照染上她白色衣裾,令他想起一句舊詩叫“水仙欲上鯉魚去”。

沈皓巖心口一緊,大步上前,只恐她真的乘風乘魚而去,從後面環住她,呼吸著她身上特有的花木清氣,低頭在她耳邊喃喃道:“夜來。”觀音奴靠著他胸膛,輕聲答應:“皓巖。”正當情濃意愜之際,空中忽然響起遊隼的鳴叫,觀音奴仰起頭,歡喜地道:“是電回來了。”沈皓巖松開她,悶悶地想:“真是煞風景的鳥啊。”

觀音奴取出蕭鐵驪的字條,邊看邊道:“大王在可敦城得到威武、崇德等七州和大黃室韋、敵剌等十八部王眾的支持,兵勢大盛。今年二月以青牛白馬祭祀天地祖宗,揮師西進,將過高昌回鶻之地。”她將字條又看一遍,且喜且憂:“高昌回鶻可是西域大國啊,不知回鶻王願和願戰?若是戰,鐵驪又有硬仗打了。”

沈皓巖百無聊賴地站在旁邊,忽道:“咦,這是什麽?”遊隼電的另一足上被人用彩線系了枚丁香形狀的金耳環。觀音奴解下金環,詫異道:“眼熟得很,總覺得看誰戴過。”她反復細看,在金環內側發現一個小小的“衛”字,失聲道:“呀,是清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