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南金東箭 第四折 開國(第3/8頁)

金國攻遼,從未遇到過這樣頑強的抵抗,後續部隊縱馬入關時,只見關城中的每一寸土地都被鮮血浸潤,兩國士兵的屍體堆疊一地,漫出了青色大石鋪就的門檻。前後兩道關門俱已破碎無蹤,十一月的冷風毫無阻礙地呼嘯而過,關溝兩旁的松林卻越凍越翠,幽美風景與堆滿殘軀斷臂的戰場形成奇異對照。

蕭鐵驪遍身浴血,與十余名幸存士兵守在關門外,雖然零落四散,不成隊形,金國的騎兵統領卻感到殺機像罡風一樣盤旋在前方,迫得人喘不過氣來。統領判斷關溝中還有伏兵,卻昂然無畏,舉起手正要下達全力沖鋒的命令,溝中異變陡生,大如屋舍小似磨盤的石頭自兩山間崩落,砸斷古松無數,轟鳴聲中還夾著人類瀕死時的痛苦呼喚。金軍統領慶幸之余,亦很困惑:“遼軍設下這樣厲害的埋伏,怎會提前發動?”

蕭鐵驪已達到沸點的熱血在瞬間冷卻,想:“兩山之上都建有長城,也派出了警戒哨,怎會反過來被金軍偷襲?”他驚疑的目光與金軍統領對上,兩人幾乎同時醒悟:這樣規模的山崩,決非人力所能為。

金軍統領放聲長笑:“山石自己崩塌,砸死這麽多契丹伏兵,真是天佑大金啊,遼國真的該亡了!”

蕭鐵驪卻是心痛如狂。他的戰士並不畏懼死亡,但應該是踏著女真人的身體戰死,而不是這樣莫名其妙、窩窩囊囊地被天上掉下來的石頭砸死。他張開嘴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因突如其來的憤怒和悲痛而啞了嗓子。他想要提刀再戰,四肢百骸卻空蕩蕩地沒一點力氣,碧海真氣像陽光下的冰雪一樣消融了,確切地說,像水一樣源源不斷地從左肩的傷口泄了出去。混戰中蕭鐵驪多處受傷,並沒特別留意這一處,卻不料在這刻發作出來。

蕭鐵驪拼卻最後一點力氣拔出了插在左肩的暗器,艷麗奪目的紫刃飛刀輕盈墜地,他亦重重倒下,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他想:“觀音,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沒藏空隱在關溝旁的密林中,看著金國軍隊收拾殘局,將不肯投降的遼國士卒殺死,昏迷的蕭鐵驪則被擡走,隱約聽人道:“送到中軍大帳,皇上要見這人。”空不由苦笑,實在沒料到金國皇帝會對蕭鐵驪生出興趣。

金軍破關後直入燕京,其勢洶洶,侍衛們護著蕭德妃從古北口遁走,左企弓等大臣開門迎降,金國不戰而下燕京。蕭德妃無路可去,只得投靠天祚帝,卻被憤怒的天祚帝誅殺,已故的天錫帝耶律淳也被天祚降為庶人,除其屬籍。

阿骨打駐留燕京期間,沒藏空偷入軍中想帶走蕭鐵驪,卻被半山堂的高手察覺,將他當成了意欲行刺皇帝的遼國余孽,全力圍攻。空本就中了蕭鐵驪的刀氣,此番遭逢大敵,傷上加傷,不得已服下青罡風,將功力提升了一倍,方才甩脫追兵,勉強逃到與銀喜會合之處。青罡風是何等霸道的藥,他重傷之下貿然使用,藥效過後便再也掙紮不起。

銀喜見了沒藏空奄奄一息的模樣,又驚又痛,不再提報仇之事,一心一意地照料他。空連動動手指都覺艱難,只好指點銀喜設置一些小陷阱來捕捉山中小獸,聊以果腹。一應雜事粗活,銀喜均須親力親為,以前看下人們做得輕松,輪到自己才知道艱難。兩人隱於被獵戶棄置的深山石屋,一向都是沒藏空照顧銀喜,現在換成他被照顧,銀喜感到一生中從未有過的快樂,所經歷的苦楚也變成了甜美飴糖。

蕭鐵驪慢慢睜開眼睛,頭上是素漆車頂,耳畔是轔轔車聲,他素來鎮靜,然而自忖必死的人突然醒轉,仍不免生出今夕何夕的恍惚。眼前突然冒出一張少年的臉,小小眼睛,蒜頭鼻子,熱切地道:“將軍終於醒了,你睡了整整一個月。”

蕭鐵驪問:“你是何人?我現在何處?”他久未說話,發出的聲音裂帛般難聽。少年開心地回答:“我叫來蘇兒。我爹在燕京城中開了家醫館,金國破城以後,老爹和我都被抓到軍中服勞役,我才不願看護那些女真人呢,幸好分派我來照顧將軍。將軍英勇不屈,在居庸關死磕女真人,我佩服得很。”他滔滔不絕地表白自己對蕭鐵驪的仰慕,末了才道:“女真人把我們擄回了金國,聽說今日就到會寧。”

蕭鐵驪早猜到結果,從來蘇兒口中證實後還是禁不住悲從中來,女真鐵騎席卷北地,國家的形勢何其危矣,個人的力量何其微矣!他低聲道:“哦,燕京陷落了。”

來蘇兒對著他經過戰火與鮮血的淬礪、變得鋼一樣冷硬的眼睛,感到很壓抑,揉揉鼻子道:“將軍現在餓麽?這一個月我只能灌些藥湯和薄粥給你。”

蕭鐵驪黯沉沉的眼睛裏忽然透出微微的亮色,來蘇兒知道是感激之意,赧然道:“老爹說將軍的體質很強,傷口比別人都痊愈得快,惟獨左肩的傷一直潰爛著不收口,我們弄了各種金創藥來敷都沒用。金國皇帝的醫官來給將軍看過,也沒弄明白。這傷說毒不像毒,說蠱不像蠱,古怪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