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韶華(第6/9頁)

徐暉背脊上一陣發冷,不願再深想下去。他見店鋪裏的姑蘇繡品甚是精美,便張羅著給慕容曠看。無人應聲,他一調頭,才發覺慕容曠已不在自己左右。遍街人潮湧動,根本不見慕容曠的蹤影。徐暉料他定是被什麽好玩意兒絆住了眼睛,於是沿原路折回去尋。

走在街上,斜陽正好,清清淡淡攬住海湧山腰系。徐暉搜尋著慕容曠,眼前忽一亮,映入一個熟悉的背影,烏發深垂,羅裙搖曳,卻是多日未見的司徒清。徐暉心上輕輕一顫,這個少女就這樣安靜地走在鬧市中,整個世界都不能驚擾她的寂寞與沉靜。他真想從後面叫住她,像往日那般微笑著喚一聲“小清”,但微一躊躇,還是停下腳步,佯裝賞玩街邊字畫,心中忐忑懊惱。

再擡眼,那個清麗的身影已如一只飛鳥消失在青黛的天邊。絳紅色的夕落中卻見慕容曠隨著人流款款而來。徐暉忙迎上去:“慕容兄,你跑哪兒去了?”

“適才只顧看風景落下了。”慕容曠眼中浮著一個異常溫柔的微笑。

“瞧你這麽高興,可遇見什麽好玩之事了?”

“怨不得人家說姑蘇是人間天上。我都想搬來此間常住了。”

“這兒就是小橋流水的景致,看多了便也沒什麽新鮮。”

“這小橋流水裏才顯出姑蘇的真性情來。”慕容曠臉上籠著一層光,聲音也更柔和了:“便也只有這樣的地方,才能遇見真正的江南女子。”

“那你且說說看,你遇見什麽真正的江南女子了?徐暉睨眼笑道。

“適才我看見一位姑娘,她獨自走在街上,沒有女伴,也不與人講話。有暖紅的夕陽籠在她肩頭,好像一對鳥兒的翅膀。”慕容曠喃喃說著,目光投向垂滿夕落的山塘河。

“她人長得一定很美吧?”

“讓人想起白色蓮花。”

提到蓮花,徐暉便不由想起恕園裏盛放的一池白蓮。司徒清該就是這樣一個真正的江南女子,溫婉,平和,身上又有種矜持的力量。他內心裏忽然揪起了火燒火燎的愧疚與深切的情誼,所有混沌交雜的感情如放了明礬的渾水,霎時分明透徹。他掛念她,又唯恐辜負了她。這不是戀人之情,然而這感情原本就更加純粹簡單。我為何要躲開她呢?她是我的摯友,我永不背棄的摯友,他對自己說。

如此釋懷,徐暉心上頓覺爽利,拍拍慕容曠肩膀道:“你若是動心了,不如便留下來。姑蘇城也不大,多走幾趟這七裏山塘,興許哪日還能遇上。”

慕容曠也不答話,自顧自地微微含笑。

徐暉心頭一動,不經意似地問道:“慕容兄可有心上人嗎?”

慕容曠微微一怔,過片刻方道:“曾經有。”

“能得你傾心,想必是世間稀有的女子。”

“卻不知她的夫君,前世修了何等福氣。”慕容曠輕聲喟嘆。

“她……已有夫君?”徐暉吃一驚。

“到如今,她出嫁已有六載。”

“她若真心待你,又怎會嫁與他人?”徐暉不解地問道。

“世間有些事,卻是身不由己。我與她身份懸殊,她是官宦人家的千金,一早便被父親許給了同僚的公子。”

“你武功高強,當初何不帶了她遠走高飛?”

“我若要她隨我浪跡天涯,便是要斬斷她與家人的骨肉親情。她縱肯與我走,也不會真正快樂。便如她亦知我不能為她墮入仕途,若勉強為之,必苦悶郁郁。”

“那你眼睜睜看著心愛之人做了別人的妻子,難道就不傷心難過?”

慕容曠低頭不語,過良久方道:“每年我都會去一趟臨安,遠遠地看上她一眼,得知她一切安好,便也安心了。”

徐暉不想竟而觸動慕容曠的傷心舊事,一時不知說什麽才好,兩人便都沉默了下來。

遠處有遊子打扮的人牽馬過橋,嗒嗒的馬蹄聲踩碎了滿地斜陽。徐暉目光從那人身上掠過,不由睜大了眼睛:“噯,那不是益山兄嗎?”

慕容曠順著徐暉所指方向望去,果然見是龍益山。二人追上去,從背後扯住他行囊。龍益山揮拳正要打,看清是他們兩個,頓時樂了。

“益山兄,你來得可真巧,咱們正好一塊兒去個好地方。”

當下徐暉帶路,和慕容曠、龍益山二人往林紅館去。海棠樹尚未到開花季節,只有些殘葉貼在樹枝上。然而那一片枯敗的林子仿佛隔出了另一方世界。此處天地岑寂,只有歸巢的鳥雀扇動著翅膀從頭頂掠過,它們啾啾的歌聲隨著晚風在樹梢間回旋。徐暉三人也都隨之緘默,草葉間濕涼的露水沾著足底,洗去他們在塵世中沾染的塵垢。走出樹林,傍水而建的林紅館便撞進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