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韶華(第5/9頁)

駱英見她目光淒惶,氣不由消了大半:“怎麽了你這是?出什麽事了?”

淩郁怕淚水馬上就要湧出眼眶,趕忙調頭要走。

駱英一把拉住她手說:“你做什麽老躲著我?”

溫暖從駱英手心一脈脈傳過來,直沖淩郁眼眶。她全身戰栗,心揪作一團,幾乎就要管不住自己口舌,想向駱英傾吐一切,懺悔一切。

“瞧你們倆,幾日不見便這麽多愁善感,叫慕容兄笑話。”徐暉插進話來。

慕容曠雖不知前因後果,也有心打散這欲說還休的緊張氣氛,便順著徐暉的話口說:“我哪兒會笑話?我是看著眼熱。到底還是你們倆更要好些!我跟淩郁也有好些日子沒見,卻不見她這般想我來著!”

駱英撲哧一聲樂了:“噯你這話說得不公道!她可是成日裏把你掛在嘴邊呢!”

慕容曠道:“她也時常在我面前提起你,還有你的林紅館和海棠林。”

“那明兒個去我那兒吧!徐暉,把高天也一並叫上。我燒幾樣小菜,大夥正好熱鬧熱鬧。”駱英咯咯笑著,仿若天邊飄下來的一朵燦爛紅霞。

徐暉和慕容曠都起了興致,紛紛說好。

駱英歪頭瞟一眼淩郁:“明兒你要是再不來,我可就真惱了你呀!”

淩郁勉力點了點頭,把堵在胸口的真相咽了回去。

翌日淩郁隨司徒峙出門,便由徐暉陪慕容曠在姑蘇城中遊覽,大家約好了黃昏時分到林紅館見。慕容曠對溫婉雅致的姑蘇城十分喜愛,每一處都細細把玩。徐暉也難得討這一日清閑,同好友把臂遊逛,心情無比舒暢適意。

他們在春秋時吳王闔間的葬地虎丘劍池旁站了很久。冬日稀罕的陽光松松馳馳地垂下來,給池水籠上了一層光亮的霧氣,投射到池壁上,王羲之所書的“劍池”二字閃爍隱約,仿若仙人衣帶飄飛,眩人眼目。

徐暉聽說過吳越爭霸的故事,幹將莫邪曾在此鑄劍,據說如今劍池下仍葬著寶劍三千。這個傳說讓所有好武之人來到此地,心中便不由自主生出肅穆敬仰之情。但徐暉想,那些真正的名劍決不會甘於埋身黃土,它們必定仍流傳世間,輾轉於各個英雄豪傑手中,做出驚世駭俗之舉。就像藏在淩郁洞簫裏的那柄匕首,晶瑩剔透,古意盎然,說不定就是一件出春秋、過戰國、手刃王侯將相無數的千秋利器。他轉頭見慕容曠臉色莊嚴,望著一池碧水出神,不由想到他父親那柄令人為之驚泣的湛盧寶劍。那柄劍,黑湛湛寒光四射,帶著桀驁,透出殺氣,不知曾沾染了多少人的鮮血,暗嵌著多少代的故事。

慕容曠也正念及湛盧,繼而想到父親慕容湛。淩雲說湛盧是慕容湛的靈魂,人們一見這柄劍便會因想到他揮劍的動作而悚然戰栗。慕容曠竭力想象父親年輕時的形容舉止,才發覺自己對父親的過去知之甚少。令他迷惑不解的是,這柄曾和父親如影隨形的湛盧劍,卻長年被鎖在空寂的幽谷深處。父親是借此舍棄了他過往那副沾滿了血腥和傳奇色彩的靈魂嗎?

他不禁想起十幾歲上頭一次獨自出門遊歷時,父親曾對他說:“出門是好事,少年人正該多看看山川錦繡,天地宏闊。然而到外面去,不要給別人蒙蔽了眼睛,要透過自己的心去看。不要受外物牽制,要高高興興做你自己。這是很難的,可也是最最要緊的。”這話他聽不大懂,可一直牢牢記在心上。現下回想起來,是否父親正是為了做他自己,不受一柄劍、一個身份的束縛,才把湛盧深藏了起來呢?

慕容曠信馬由韁正想著湛盧和父親的事,忽覺臉上一暗,擡眼望去,幾只雪白的蒼鷺呀呀叫著從頭頂掠過,翅膀劃過優美的弧線,輕輕一點,落在不遠處竹林高峭的枝頭。它們不避人,亦不理人,直是旁若無人,攀著竹枝微微搖擺,背靠朗朗青天,那副悠然自得的瀟灑似有仙風道骨。

遙遙望著它們,一股巨大而深湛的喜悅在慕容曠心底逐漸漫溢開來。父親的話回蕩在這個明澈的冬日,顯得格外清晰透徹。他就要在這無限塵世間發現他自己,做他自己,這比什麽都更要緊。

午後徐暉和慕容曠閑逛在繁華的七裏山塘。慕容曠歡喜看身旁這些摩肩接踵的吳越人,歡喜他們個個怡然自得,行走起來往若飄風,明明是市井集市,卻又似不識人間煙火。這種人世風流如此讓人著迷。

姑蘇自有它一種魔力,徐暉想也只有這塊明麗富庶之地,才孕育得出司徒家族這般闊綽、傲岸而令人向往的傳奇世家。然而這謙謙君子的面紗不能夠掀開,那下面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夜。是不是所有為人頂禮膜拜的偉岸背後,都有令人不忍卒睹的瘡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