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韶華(第7/9頁)

大片晚霞像駱英的百褶石榴裙,在金燦燦的水面上鋪開,再投到墻壁上,整座木屋就被塗上了一層奇異的絕艷之色。波光粼影在木墻的紋路間搖曳,籠著金紅色的光,仿若幻想中的仙人幽居。

慕容曠和龍益山不由屏住了呼吸,連徐暉都像是第一次來時般震撼。他們走進林紅館,駱英正從後面的廚房裏轉出來,短襖旋裙,高挽袖口,露出半條渾圓光潤的臂膀,水淋淋的手裏提著幾根青菜。

慕容曠深施一禮道:“武陵人誤入桃花源,叨擾了!”

駱英笑盈盈地撩了撩腮邊碎發:“武陵人來得正好,一淘進來幫忙吧!”

三人隨駱英進了廚房,高天正把兩條鰱魚摔在案板上準備片魚鱗。徐暉給大家相互引見,幾個年輕人三言兩語便即熟絡。

駱英忽皺眉道:“咦,淩郁呢?怎地又沒來?”

徐暉忙說:“她白天出門辦事,說好了一會兒自己過來。”

像是回答他們對話似地,門簾一卷,淩郁的聲音便飄了進來:“老板娘請客,我哪兒敢不到?”

駱英眉頭一松,一把把淩郁拉進來,親熱地命令道:“淩少爺在家有人伺候,在我這兒可也不能吃白食!喏,這個糯米糕你來做!”

淩郁答應著,解了鬥篷,卷起袖口,把手泡進水盆裏洗了洗。徐暉瞥見她的手指和腕子在清水中波動,如同兩尾銀魚,整顆心就像這水紋般蕩漾開去。

駱英給每人都分配了幫廚的活計。本以為這幾個大男人粗手笨腳,肯定只有引她嘲笑的份兒,沒想到他們竟都做得十分仔細,尤其是龍益山,刀法工整,倒像是輕車熟路。駱英誇龍益山肉切得精細,龍益山紅了臉只悶頭擇菜。慕容曠攬過話說:“益山可是我娘的高徒,是我們家響當當的二廚!我娘的好手藝我跟靜眉都沒學來,只有益山一點就通!”

大家驚奇地瞅著龍益山,如若慕容曠不說,當真瞧不出來這個高大憨實的小夥子竟有如此內秀。淩郁強把滿腔負疚擠到內心最幽暗處,竭力融入這輕快的氣氛中來。她慶幸與慕容曠同來的是龍益山而非黎靜眉,那個咄咄逼人的小姑娘總能看穿一切,讓她渾身不自在。

晚飯準備就緒,徐暉張羅著擺桌子。駱英卻搖頭道:“這頓飯我們不在屋裏吃。”

“這大冷天的,不在屋裏吃?難道要到屋外頭吃?”高天奇道。

駱英狡黠地眨眨眼睛:“你們隨我來便是。”

幾個人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來,隨駱英從廚房後門出來,只見水邊泊著一條烏篷船,船身開闊,足夠他們六人棲身。徐暉恍然大悟:“原來你是想在船上吃呀!”

淩郁會意地笑道:“這片水一直通到太湖上去。我們可以邊吃邊賞湖上月色。駱英,真有你的奇思妙想!”

“那還不趕快把東西都運上船?”駱英招呼說。

大家都被這個主意鼓舞了,興沖沖地把酒菜碗碟一一送入船艙。駱英點燃船艙中央的炭火爐,人人臉龐都被映成紅彤彤的玫瑰色。

幾個男子漢都自告奮勇去搖船。淩郁卻道:“還是我去吧,你們也不識得水路。”

“淩郁說得是,你們就別逞強了!”駱英推一把徐暉:“噯,你去給她搭把手!路不近呢!你也正好跟著學學!”

淩郁立於船尾,執木櫓微一用力,船兒便貼著水面緩緩蕩了開去。進入較開闊的水面,她將木櫓交由徐暉。徐暉臂力更足,但他才一接手,船身就歪了,斜刺裏向著岸邊石階撞去。一船人驚呼聲裏,淩郁奮力扳過船櫓,船才擦邊折回河心。淩郁教徐暉用木櫓在水中調節船行方向的技巧,徐暉再掌舵,船總算能夠七扭八歪地向前蛇行了。他全身繃得僵直,不敢稍有松懈。

淩郁和徐暉交替搖櫓,在裹著寒霧的水上穿行。但聽駱英倚在船頭有一搭無一搭地哼著小曲,年少當及時,嗟跎日就老……歌聲縹緲,不斷盤旋低回。

他們迎著落日向西劃去,晚霞卻退得更快。天宇拉開湛湛夜幕,地形變得繁復曲折。淩郁執櫓穿過狹長的水路和迷宮般的蘆葦蕩,終於劃進一片波瀾起伏的開闊水域。她寶藍色的鬥篷被晚風鼓起,像一片湖水飛到了空中。

“到太湖了。”淩郁輕聲說。

徐暉望著這片開闊浩瀚如大海的水域,一時說不出話來。淩郁和他並肩站著,望向壯闊的湖面,真想把心掏出來,放進太湖的水波裏,一股腦洗掉所有煩惱,從此心神俱澄澈。

正此時,月亮從水面上升起來了,無聲地跳耀,投下萬縷柔和光芒,為黑色的太湖披上了一層銀紗。這月光充滿了溫柔的力量,霎時把淩郁震驚了。她心神澎湃,仿佛即刻便要抓住這力量的隱秘源泉,那裏深藏著《拂月玉姿》的精髓與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