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4/8頁)

瑪格麗特舅媽終於能說話了,她寫道:“我只為今天跟你借這件裙子,今天菲利普不在家,我不能從你那裏把它拿走。”

“不,永遠歸你,還有這些。”那串珍珠。瑪格麗特舅媽哭了,她不能要這些珍珠。梅拉尼不接受否定的答案,讓珍珠項鏈滑上舅媽的脖子。全送走吧,全部都送走。

“我打算戴我的銀飾。”瑪格麗特舅媽寫道。滴落的淚水模糊了便箋簿上的字跡。

“那不合適,對今天來說。”

“那就算是我借了你的珍珠項鏈,梅拉尼!”

梅拉尼聳聳肩。她想要把它們徹底地送出去,即使她母親在房頂的某個地方看著,這也已經完成了。她覺得自己年輕、堅韌、勇敢,送走了她昔日的殘跡。並且珍珠緊貼著,蜷曲在舅媽那同樣閃著珍珠般光彩的肌膚上是多麽甜蜜。她希望她舅媽能在這一天之內對珍珠產生眷戀,讓她感覺它們從來都是屬於她的。

“你自己穿什麽,梅拉尼?”

“褲子。”梅拉尼說。

“雙腿修長,”費因說,“你有一雙多漂亮的腿。”

“我有好長時間都沒穿褲子了。”

“因為菲利普。”

“可這裏沒有他。”

“說得對。”

弗朗辛坐在廚房裏,一只手拿著他的小提琴,另一只手是瓶喝了一半的威士忌。

“天,”他對費因說,“你昨晚真是灌了不少蘇格蘭!”

“畢竟是聖誕節,”費因說,“另外,我半夜的時候渴死了。”

“我能猜出來,”弗朗辛半是嘲諷地說,“你一定醉得像個王爺,揮著你的小斧頭。”

他開始調音。瑪格麗特舅媽推開了廚房門,她手持長笛,穿戴著梅拉尼的裙子和珍珠,還有她自己的輝煌的頭發。弗朗辛拿弓的手垂了下來。

“那是我的女孩,”他說,“那個美人。”

“我記起了那時候的你,”費因說,“在愛爾蘭,母親還在的時候。”

他們共度的往昔歲月跳了出來,觸手可及,他們在一起長大的年月,他們自己的老家,他們的父母親。兩兄弟臥室裏的那個女人,他們的母親,她叫什麽名字?她怎麽樣跟他們說話,告訴他們她有多麽愛他們,她姓什麽,還有乳名,她給他們起過乳名嗎?她是怎麽死的?他們的紅頭發是她的遺傳嗎?她的頭發是什麽顏色的?她梳什麽樣的發型?梅拉尼對她的了解僅限於她拘謹的臉,還有觸摸她死去的眼皮的感覺,通過費因由弗朗辛的手指傳到了她的手指。梅拉尼想要分享他們的過去,過去的每個點滴。她想知道弗朗辛是多大開始拉小提琴的,還有是誰給了費因第一套畫筆。瑪格麗特舅媽是怎麽遇見菲利普舅舅的,那是一個什麽樣的世界末日?還有他們的父親,他是什麽樣的人?所有的一切,家庭笑話和他們的父母親結婚前寫的情書(如果他們的父母親互相寫情書的話),還有剪下來的那縷胎發,和登載誕生消息的發黃的本地報紙的舊剪報。她覺得要是她不能知道所有這些的話,她會死掉的。

“你母親的樣子像什麽?”她對費因說,作為一個開頭。

“像一位母親。”

他又在喝蘇格蘭威士忌。很快,他就會變得感傷。可是他沒沖她咧嘴笑,他的撒提爾嬉笑已經安全地轉移到了畫裏的魔鬼臉上,再也不會讓她受窘了,她很高興。弗朗辛和瑪格麗特舅媽開始演奏吉格和裏爾舞曲,弗朗辛的腳打著拍子。

“現在,給我們跳幾步,費因。”弗朗辛說。

“我的舞蹈歲月已經結束了。”

“永遠都不會結束。”

“哦,它們是結束了。我從很高的地方摔了下來,然後我剁碎了一只天鵝,所以我再也不會跳舞了。再說,我現在差不多是個有家庭的人了。”他抓了一下梅拉尼的頭發,頭發松松地披著,因為這是個假日。

“你在開玩笑。”她猶疑地說。他摟住了她。她還有點不習慣他身上有肥皂味。

“命運把我們推進了對方懷裏。”他說。

“你喝醉了。”

“現在,我想我就要醉了。”

“你還是老樣子。”

“不是,咱們別誇大其辭。”

他的開心是應對或者反應性質的。他不是發自內心,自然而然地感覺快樂,他是在很刻苦地努力去快樂。梅拉尼為他感覺難過,靠在了他的身邊。他們一起坐在桌旁,弗朗辛的威士忌差不多喝光了。

維多利亞已經興奮過度,她穿了印花的罩衫,頭上別著蝴蝶結。

她嗓門高高地持續尖叫,從這個人的膝蓋到那個人的膝蓋,她抓著大家的衣服在廚房跳了一圈,可是沒人注意到。他們弄出的聲音太大,聽不到她,弗朗辛和瑪格麗特舅媽偎靠在一起,就像是一體的音樂家,震撼了廚房,六個八度,九個八度,十二個八度,《在桶裏滾轉》、《在酒吧間》、《伯爵的椅子》、《朝露》、《凱蒂去擠牛奶》、《戈爾韋流浪者》、《阿斯隆之行》、《爐架上的煙鬥》,一曲終了又是一曲,一曲接著一曲。狗坐在小毯子上,和著節拍甩尾巴。費因不時會跟著敲一段湯匙,總是到湯匙從手裏滑脫就歇住。他和梅拉尼坐在桌旁,偶爾,他會充滿愛意地碰或抓她一下。她沒阻止他,因為她沒想好要不要阻止他。到酒館開門營業的時間,費因出去了,拿回來很多瓶裝的叮叮響的吉尼斯,雖然梅拉尼不知道他是從哪兒弄來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