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3/8頁)

或許剝奪私人財產對她有好處。不管怎樣,最好還是切掉她的錢還有她的夢,或者用冷水把它們沖走。

她站在樓梯口敲了瑪格麗特舅媽臥室的門,然後舅媽把門打開。

她穿著一件白襯裙。她的上臂凍得起了雞皮疙瘩。

“我想……”梅拉尼說了開頭,停住了,她不知道該怎麽把裙子送出去。舅媽的紅眉毛急切地挑了起來,示意她進到屋裏。梅拉尼以前從未走進這個房間,她邁進來,感到奇怪的恐懼。

一組嵌在墻裏的櫥櫃,旁邊是用嵌得很深、用灰泥抹縫的保險箱,和她想象的不一樣,它沒有擺在床腳。床很寬,而且確實是有一邊塌陷了,拼布被上放著疊好的條紋睡衣,是菲利普舅舅睡的那邊。

拼布被已經很有年頭,褪色,樸實親切,在這間盛氣淩人的空屋子裏很不合適。她猜被子是瑪格麗特舅媽的,是很久以前她從愛爾蘭帶來的。靠床邊有把木制的簡陋直背椅,椅面上擺著鬧鐘。鬧鐘有非常醒目的黑色表盤數字,頂端帶著金屬鈴鐺,保證能把你吼醒。椅子上再也沒別的了。天花板上掛著的電燈泡有粉紅色塑料燈罩,地板上鋪了一塊純棕色正方形地毯,太破舊了,地毯的經線都露出來了。壁爐架上光禿禿的,只擺了一張照片。和梅拉尼撕掉的那張曾擺在父母親臥室壁爐架上的照片一模一樣,她母親的婚禮照片。

“噢。”梅拉尼說。這裏有她穿了白衣的母親和她的父親,還有她父親的家人和菲利普舅舅,照片鑲在窄邊的黃銅相框裏。梅拉尼坐到了床上。

“這所房子鬧鬼了。”她說。瑪格麗特舅媽在便箋簿上潦草地寫道:“你是什麽意思?”

“那張照片,它讓我嚇了一跳,我過會兒就能好了。”

“小可憐,你一定被它搞得心煩意亂。”瑪格麗特舅媽抄起壁爐架上的照片,藏了起來。

瑪格麗特舅媽的棉襯裙或者是睡袍的肩帶很寬,領口開得很高,可仍能看見她喉嚨底部仿若深鹽瓶的鎖骨窩。她穿襯裙的樣子就像是難民營裏的小孩,仿佛全身只有幹瘦的四肢和眼睛。她已經換上了自己最好的襪子。櫃門側開著,露出禮服的一角,灰色,直挺挺的就像回頭張望後的羅得妻子[6]。梅拉尼對這件灰禮服有著魔般的恐懼。如果瑪格麗特舅媽穿上了它,就會沒有一件好事;照片裏的人會活過來,菲利普舅舅會拎著一把機關槍提前回家來。

“這兒,”她說,把她的禮服推到舅媽身上,“我想綠色會很配你,因為你的頭發是紅的。”

“給我?”瑪格麗特舅媽寫道,“借給我嗎?”

“送給你,要是你喜歡。”

梅拉尼像個侍女那樣幫著舅媽穿衣,把雙肩撫平,調整裙擺的幅度,拉上後背的拉鏈。舅媽站著不動,讓梅拉尼為她穿衣。她似乎已被上帝賜福,會有一位天使走進來,手拿一枝很長的百合花,帶來上帝的特別啟示,並且沒人會對這感覺吃驚的。

“你的梳子在哪兒,瑪格麗特舅媽?”

梳子在櫥櫃的擱板上,緊挨著一堆發卡。梅拉尼把那一堆都拿過來,開始梳理瑪格麗特舅媽的頭發,她讓舅媽坐在椅子裏,還非常恰當地在她的肩膀上蒙了一塊布。

“沒有鏡子,她是怎麽梳頭的呀?”她想。

並且這好像格外殘酷——她舅媽無法看見穿了暗綠色裙子的自己,和裙子的綠色相映襯,她的發絲梳理得豐盈、鮮紅,而她的膚色比白沫還要白。她的頭發像絲綢一般柔細光滑,就像五歲大的維多利亞的頭發,它不停地從別針裏溜出來,滑下梅拉尼的手指,要用很長時間才把它卷起來,並且要確保這些發卷待在舅媽的頭頂上是非常相稱的。然後她想:“不,今天應該不一樣。”這樣她又推下了所有的發卡,讓頭發像閃著火花的瀑布那樣披散。一場煙火,可那是十一月五號的慶祝方式。紅綠相間,綠色上加紅色,聖誕節的顏色,就像冬青上結了紅得像血的漿果。梅拉尼後退幾步看最終的效果。

“天哪,”她想,“我有那麽瘦嗎?”舅媽穿深綠色裙很合身,完美。它抹去了她直線條的笨拙,賦予她哥特式的優雅。她尖尖的髖骨上擠出了邊緣模糊的拇指肚,深綠色的,此外還有燦若煙花的頭發。

梅拉尼覺得自己是好萊塢影片裏的那種極富同情心的朋友,最終說服了那位儉樸的女速記員摘下她的眼鏡,給自己做了一下美容。就是那麽簡單。瑪格麗特舅媽惹人喜愛,年輕又惹人喜愛,她咯咯笑,驕傲,這麽一只歡快地炫耀著自己新生羽毛的鳥。

“裙子非常適合你,”梅拉尼說,“哦,它很適合。請你收下它,我送給你。我有那麽多。”或者說是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