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2/8頁)

“不要,”他說,“我們今天不營業。”

椅子給了他權威,他們都看著他。

“你們看,”他動作誇張地點了一根甜蜜埃弗頓,然後說,“昨天夜裏我打爛了他的天鵝。”

凝固的沉默就像他們碟子裏正在冷凝的油脂。

差不多是崇拜,弗朗辛喘著氣說:“你這只瘋狗。”

瑪格麗特舅媽的美麗脫落了,她把維多利亞緊緊地摟在胸口,仿佛她是個保護罩或者是個護身符。維多利亞拱著,扭著身子。

“所以我們今天就不要營業了,我們要開個舞會。我們跳舞,唱歌,我們給天鵝守靈。不,不跳舞。”

“你打爛了他的天鵝。”弗朗辛敬畏地說。他的兩片嘴唇就像一截打爛的墻,咧到所有的牙的上面。他大聲笑了起來,椅子前搖後晃,他一遍又一遍地大喊:“他幹了它!費因幹了它!費因真棒!有你的!”

他從桌面上趴過來,撥拉開那些碗碟,打翻了橘醬罐,抓住了費因的手,他揉著費因的手,哈哈大笑,然後淚水浸濕了他皮膚粗糙的臉。

瑪格麗特舅媽已經緩和了,似笑非笑的。她的臉上有了陽光。自梅拉尼認識她以來,這好像是第一次她能自己考慮該怎麽安排自己的上午,去她自己想去的地方,穿她自己樂意穿的衣服,也許她甚至願意張開緊閉的嘴唇,說話,或者歌唱。實際上她是張開了嘴,忘了自己是啞巴;她的嘴唇哆嗦了半天然後微笑著閉上了。

然後他們一起洗刷餐具,咯咯笑著,互相潑水玩。一個肥皂泡嘉年華會。肥皂泡在空中飄著,膨脹成了濕的、乳白色的泡泡,維多利亞在地板上滾來滾去,追逐它們直到泡泡消失。他們擦幹杯子的時候,費因沉思著從抽屜掛鉤上拿起了那個屬於菲利普舅舅的馬克杯。杯子很漂亮,花蕾上面還寫了字。他用手掂著它。

“耶穌,瑪麗和約翰,”他說,“我今天成年了!”

他舉起胳膊,瞄準目標,把馬克杯砸向布谷鐘。那扇小門突然開了,布谷鳥飛了出來,報十四點鐘,十五點鐘,十六點鐘。梅拉尼從未見過兄弟倆笑得那麽歡。弗朗辛停住了,像座部分坍塌下來的塔,趴在水槽上面打嗝,叫嚷。費因捂著肚子滾到了地板上。維多利亞受了感染,開始發瘋,高興得差點從瑪格麗特舅媽的膝蓋上摔下來。盡管梅拉尼很高興看到布谷鐘的垂死掙紮,可她並不覺得這有多有趣。那只充絨布谷鳥亮起嗓子唱了三十一聲,然後就急急地飛回了鐘表內。那扇小門帶著哆嗦的顫音在它身後砰地關上了,滴答聲停止了。

“時間也管不著我們了。”費因揉著眼睛說。

無事可幹的一天擺在他們面前。這就像是假期的第一天,實際上也正是如此。室外是晴朗的冬日。建築物的邊緣都被清晰地勾畫了出來,沒有陰影,空氣裏也沒有煙霧。後院的小花園正努力偽裝它是在春天,踮著腳披掛葉子。費因打開了廚房的窗戶,俯在窗檻上,深深吸氣。梅拉尼從未見這扇窗戶打開過。

“我能聞到大海,”他說,“它一定是從布賴頓[5]上來要去維多利亞大道,一日遊。”

“噢,費因,”梅拉尼說,她很苦惱,“你真的聞到了大海嗎?”她記起了她的夢,浪頭沖刷著底樓的墻壁。

“嗯,不能,”他承認了,“我只是誇張修辭了一下,你知道嗎,我要去洗一下了。”

他真的洗了。他用了無數壺熱水把自己徹底漂亮地洗了一遍,他連頭發也洗了,還要瑪格麗特舅媽用她粉紅的大剪刀為他修剪了頭發。他清潔幹凈,他令梅拉尼傾慕;他就像是用象牙和赤色的金子做成的、一尊小小的、珍貴的雕像,一個國際象棋裏的棋子。他回了自己的房間,翻出來一件白色的前片褶襇襯衫,一件禮服襯衫,只是有點太大了。

“我自己沒有一件幹凈的,所以我從菲利普那兒借了一件。”

“我敢肯定他不會怨恨你的。”弗朗辛說。

瑪格麗特舅媽好像並沒有為此擔心。她愛撫地拍著他的肩膀,用粉筆寫道:“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這是什麽意思?可是沒有時間多做考慮了。他們都去換他們最好的衣服,因為費因幹凈了。在她的房間裏(沒整理過的床鋪上還帶有費因的睡痕),梅拉尼拿出了她那件漂亮的綠裙子,手挑著裙子停住了。

她無法忍受想象瑪格麗特舅媽打開衣櫃,取出那件可怕的灰禮服,然後穿上它的情形,不,今天不行。她要把自己的禮服送給她。她擁有足夠多的衣服,再說,即使她失去了,她也可以靠這十五年(將近十六年)都穿漂亮衣服的美好記憶活下去。作為上次的補救,她也拿了那個裝著她的堅信禮珍珠項鏈的紅色摩洛哥皮小盒。既然給,就全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