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早晨,梅拉尼在廚房裏害羞地把香水送給她的舅媽,舅媽摟住她,親吻她,她對禮物的那份喜歡讓梅拉尼覺得羞慚,因為它是那麽微不足道的一樣小東西。

“為什麽我就沒想到?”她對自己說,“我可以送給她我的堅信禮珍珠項鏈。我不需要它,而且過了明天,我再也不想戴它了。哦,她不是也很喜愛那些珍珠?!”

她想象舅媽不敢相信地撫摸著珍珠,她的手指也變美了,然後把這串恍若月光的籽實繞著她那可憐的脖子扣好。和那件折磨人的銀器相比,漂亮的珍珠是多麽適合她舅媽柔弱的肌膚。並且,她珍愛的珍珠項鏈是唯一能夠表達她對舅媽的感情的禮物。梅拉尼會在下一個聖誕節把項鏈送給舅媽,或者作為生日禮物,如果她能知道舅媽的生日是在哪一天的話。

“我想給每個人都買一份禮物。”瑪格麗特舅媽用粉筆寫道,“可是我沒有錢,你知道,而且菲利普——”粉筆從她指間掉落。

“是的,是的。”梅拉尼給內心的愛意催促著,焦急地說,“哦,千萬別為這煩惱。”

她在臥室裏打開了她唯一的禮包。蘭道太太給他們每個人都織了一件毛衣,喬納森的是耐臟的灰色,好像能吃的水果樣粉紅色是給維多利亞的,梅拉尼的是好看的天藍色——毛衣都包著漂亮的帶著冬青飾的軟紙。梅拉尼使勁拽著毛衣把它套進維多利亞的頭頂,給她穿衣服就像是給一個不聽話的枕頭套枕套。這裏沒有塞得鼓鼓囊囊的襪子(沒有塞在腳趾裏的橘子,放在腳踝位置的堅果,也沒有粘在襪子筒頂端的餅幹),這個聖誕節,除了這件毛衣和那盒糖果,維多利亞再也得不到別的。不過她不記得上一個聖誕節了,再說今年也沒有人告訴她要盼望聖誕節,所以雖然梅拉尼替她感覺失落,可她自己並沒有。看來小孩兒的某些東西不一定能被掠奪。這件毛衣對維多利亞不過是又一件麻煩的衣服,老一套,她對收到糖果也很不在乎,可能,她認為它們是某種賄賂。等梅拉尼給她打開鐵盒,她馬上就吃開了。天還這麽早就開始吃糖是不對的,可是梅拉尼沒心思阻攔她。

這個早晨,日本紙燈籠看起來就像件聖誕節飾品,它那麽圓,藍盈盈,喜洋洋的。它最初是件聖誕節裝飾品嗎?在很久以前,在弗洛爾一家還是個平常家庭的時候?當她母親還和他們生活在一起的時候,他們一定還是個普通人家。她母親從來不是行為古怪的人。還有從未聽人說過的外祖父母,他們是什麽樣的人?在母親和菲利普舅舅都很小的時候,他們一定是慶祝過聖誕節的,如果菲利普舅舅也曾經是個小男孩的話。很難想象他曾是個小男孩,戴校帽,穿短褲,玩打栗子遊戲,看漫畫書,還收集火柴盒。

可是,梅拉尼想著,突然非常驚慌,如果這個有著一副鐵拳的菲利普舅舅根本就不是她母親的弟弟怎麽辦?也許這個胖男人曾經,在某個地方待過很多年,拿自己替換了那個婚禮照片上的瘦男人。一個陌生的胖男人,一個冒名頂替者,有著菲利普·弗洛爾的臉和他的衣服,但根本不是真的他。

梅拉尼希望當初她們是去找了她父親的家人一起生活。所有在婚禮照片上看起來都很友好的人,毫無疑問,他們每個人在這個時候都在料理大個頭的火雞,修剪聖誕樹,為盛大的節日做準備。不過,如果她是去了羅斯嬸嬸或者格特魯德姑姑家,她就永遠都不會認識弗朗辛、瑪格麗特舅媽還有費因。不會認識費因。

梅拉尼穿上了她那件毛衣。新羊毛搔著有些癢,可它帶來了幸福的暖意,是齊脖的高領。似乎不僅是羊毛在為她保暖,就像蘭道太太在每一個針腳裏都用反針平針織進去了一些她的愛。她喜愛並且感激這件毛衣,因為這所房屋已經深陷在仲冬時節,那幾個電暖氣似乎沒有驅散反而加深了寒氣。整個十二月,瑪格麗特舅媽的尖鼻子的鼻頭總是帶著一點紅色。可是現在,梅拉尼甚至都不需要再在她的有著六月天空般顏色的毛衣外面套開襟衫了。她會給蘭道太太寫信致謝。她想起蘭道太太那些帶毛的痣,現在它們是些美麗、意義深長的回憶。

可是竟然會有豐盛的節日大餐,一只極為具體、真實存在的烤鵝搭配著一碗蘋果醬,出人意料地出現在餐桌上,這很讓她吃驚,這仿佛是往日聖誕節的幽靈。一定是瑪格麗特舅媽自己偷偷訂購的,作為一個驚喜。老吝嗇鬼菲利普舅舅看到這只烤鵝就皺了眉,他把切肉刀紮進鵝肚子的動作是那麽粗暴,以至於填餡都噴了出來,撒在了最好的亞麻斜紋桌布上,瑪格麗特舅媽不得不用勺子把它們鏟回去。他對那只毫無防備措施的鵝發動了野蠻的攻擊,好像他要再把它殺死一遍,或許他認為屠夫的第一道工序就不合格,隨後的瑪格麗特舅媽也未能用足夠熱的爐子使它徹底喪命。他手裏握著冒熱氣的刀,思量著,盯著費因。剛才,梅拉尼還害怕他對那只鵝的致命攻擊,現在,攻擊已經完美地完成,她害怕他會把刀刺向費因。不過,最終,他只是切給費因一塊很小的帶骨頭的肉皮,費因煩躁地用叉子把肉皮在盤子裏推了一圈,沒有吃。菲利普舅舅胃口大開地吃了起來,他像亨利八世那樣啃著骨頭。這是一張陰暗的餐桌,他們做不到細嚼慢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