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3/9頁)

這次只擺了三把椅子,因為梅拉尼不再是觀眾了。“禁止吸煙”標志還在幕布上,不過海報是重新設計的,它宣稱:“盛大聖誕節新奇演出——藝術和自然的結合,由菲利普·基瓦爾給你帶來獨一無二的奇跡。”侏儒般的小女孩在菲利普舅舅的身邊圍成一個圈,蹦跳著,他高舉著一只漂亮的天鵝,拉繩攥在手裏。

舞台是個整齊的箱子,一面是紅的,一面是大海,頂上掛著燈,費因就坐在頂上,臉色陰沉地蹲在那裏,像只蟾蜍。他的臉色發黑,面無表情,焦躁不安。她沒看見天鵝在哪兒,可能它正在後台某個地方。

舞台上撒滿了無數的貝殼,各種形狀,各樣大小,花蛤殼、大而圓的珠母貝、邪惡的尖端帶刺的小貝殼。在幕布的另一邊,在另外一個空間,瑪格麗特舅媽和孩子們正在就座,準備觀看演出。梅拉尼站在一地的貝殼中間,她覺得自己是個傻瓜。

“把你那雙鄉巴佬鞋脫了,你這只蠢母狗!”菲利普舅舅在爬一架通向費因的短梯。梅拉尼還穿著那雙沉重的系帶鞋,她是穿著它走下來的。它們肯定看上去很荒唐,和連身裙搭配。她踢掉了她的鞋,把它們扔到了後台。腳上沒有鞋子,她覺得自己比被扒光了還要暴露。

燈光從有著一系列色彩變化的萬花筒裏放射出來,似乎費因正在試圖耗完他所有的電池。她試著去想一些別的事情來鎮定自己的神經,一些美好的東西,毛茸茸的小貓咪,喝茶吃的土豆烤餅;可是,很奇怪,想起這些東西讓她想哭。為了把時間熬過去,她開始給自己背誦乘法表。在她的頭頂上,費因和菲利普舅舅悄聲忙碌著,不住地低語。

“音樂!”

在紅墻外面,弗朗辛開始以周日午夜電台的“大飯店”風格演奏《天鵝湖》選段。“還能是什麽,”她想,突然抑制不住地想要哈哈笑,“還能是什麽,這倒很配他。”這種感覺很好,基於菲利普舅舅的平庸而產生的優越感。他一定很喜歡柴可夫斯基,因為他不時點著他沉重的頭。他抓出一張字條,念著:“在臨近黃昏的時刻,琳達在沙灘上撿貝殼;她並不知道萬能的朱庇特已經選中了她為他的伴侶。”

費因調控好燈光電源,舞台上立刻降臨了棕褐色的夕暮。一束光柱刺穿了她。菲利普舅舅噓了一聲:“開始了,你還愣著幹什麽!”

她兜起自己的裙邊,把貝殼撿到裏面,彎腰,直身,彎腰,直身,光柱跟隨著她,幕布拉開了。先是看見了下巴上抵著琴的弗朗辛。她舅媽還有她的弟弟、她的妹妹都在鼓掌。這就像是一出校園劇。去年這個時候她曾經在學校的一出基督誕生劇裏扮演天使,也是穿著白色飄逸的裙子,不過頭上還戴了一個紙板做的光環。她撿她的貝殼。

“可是接下來我該拿它們怎麽辦?”她想。菲利普舅舅突然用一根包了軟布的棍子敲一塊鐵板,模仿打雷的聲音,這時她知道了答案;她嚇了一跳,貝殼都掉在了地上。然後,天鵝來了。

它差不多和她一樣高,一個用復合板做的蛋卵形狀的球,噴成了白色,穿了一層用膠水粘上的羽毛。她猜它的長脖子是橡膠材料做的,因為脖子缺乏自身生命意志地彎曲搖晃著。不過,它的腦袋和喙是用木頭雕出來的,鑲著黑玻璃的眼睛。喙塗成了金色。翅膀根據飛機模型的原理進行了組裝,但也是雕刻出來的;細木條的拱形支架,整個糊了一層白紙。它的黑腳蜷在翅膀底下。是一個怪誕拙劣的天鵝仿造品,可能是愛德華·李爾[3]的設計。它一點也不像她想象的那只野蠻,有雄性生殖器崇拜意味的鳥。它矮胖,家常,又很古怪。看著它笨拙緩慢地前進,她幾乎又要發笑。但她從身邊逃掉了,她被要求這麽做,腳下踩到的貝殼劃傷了她光著的腳。

天鵝的翅膀扇動起來,因為菲利普舅舅提起了拉繩。它追著她,鵝喙左一下、右一下盲目地啄著。小觀眾們又一次鼓掌了。仿照飛機模型,天鵝著陸了,蜷曲著腳。“這招很聰明。”梅拉尼想。它那兩只塑膠材質的蹼掌落地的動靜並不大。她站住了,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演。它蹣跚著向她走來,她祈求一個信號。菲利普舅舅讀道:“琳達企圖逃避她神聖的貴賓,可是他的美和他的權威使她癱倒在地。”

“那麽,我必須得躺下。”她想,繼而她把貝殼踢開,跪倒了膝蓋。走來的天鵝仿佛挾帶了命運的光環亦或像時鐘的運行,不可遏抑地,它的腳繼續向前走著,啪,啪,啪。她想到了特洛伊木馬,也是空心木制的。要是她沒有演好自己的角色,或許天鵝身上的一扇活板門就會打開,然後全副武裝的主人,一個用發條控制的袖珍的菲利普舅舅,就會跑出來,對她拳打腳踢。這很可怕,而且很有可能真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