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6/8頁)

“那菲利普舅舅……”

“他戴綠帽子了,”費因冷酷地說,“是他自己的小舅子,他永遠都不會懷疑到的人給他戴上的。”

“我把我的珍珠項鏈送給了瑪格麗特舅媽。”梅拉尼說。

“你想把它們要回來嗎?”

“不,我愛她。”這是真的。她說到“愛”的時候,她感覺到了發自內心的愛、溫暖和理解。她也愛弗朗辛,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珍珠是魚的眼淚。”她突然加了一句。

“什麽是什麽?”

“魚的眼淚,珍珠。你絕不會想到魚會哭,我突然記起來的。”

“這是我們的秘密,”費因說,撇開了那只流淚的魚,“你知道了我、弗朗辛和麥琪,我們三個心靈最深處的秘密,那件使我們和別人不一樣的事。”他用腳碾碎了扔在地上的煙頭。

提前來到的黑夜降落在屋頂上,街對面的房屋亮起了燈,那是些沒有秘密的人居住的陌生的房屋。梅拉尼坐在費因的床上,他躺在弗朗辛的床上,秘密充滿了他倆之間的空隙,圍繞著他們。具有古老而神聖的外表的秘密。亂倫在樓下的破爛的地毯上召喚,在樓上安靜的臥室裏召喚。

“我希望維多利亞不要醒過來。”梅拉尼說。

盡管光線昏暗,她還是看見了壁爐裏有一段燒焦的木棍,那是平安夜祭典的殘余。她發現自己在死盯著它看,仿佛它是她見過的最意義重大的東西,仿佛它會開口說話,跟她講過去、現在和未來,在這三者渾然無際的大背景中,亂倫在其中也有可以解釋的理由。可它事實上卻只是一截燒焦的木棍。

大概在五點半(冬日下午的喝茶時間,一天和一年中最英國的時光),他們聽到了第一聲轟隆重響。

“哦,不,”費因說,指間的香煙掉了下去,“不!”

接著是另一聲哐啷和一個女人意氣豐沛嗓門頂到最高處的尖叫聲,然後尖叫聲止住了。接著是一聲怒吼。他們坐在那裏也聽得很清楚,吼得很大聲。

“你們下流!你們肮臟!”

梅拉尼躍過兩張床之間的縫隙,躲進了費因的懷裏,她的頭埋進了他的夾克,說:“救救我,救救我。”落下來的煙頭在床單上悶燒。

“我以為他有一天會殺死的人是我,”費因說,“他也這麽想,我們兩個人都一直這麽想。可是我們兩個都錯了。”

菲利普舅舅回到家,發現他的妻子躺在她弟弟的懷抱裏。這是時間奔湧的最後一站,這是障礙賽的沖刺部分,他們要跨越的欄架是紅色的。

“保護我。”梅拉尼說,她像個落水的人那樣緊抓著費因的外套。

“沒事的,”費因茫然地說,“別過去,沒事兒的。”

撞擊聲在繼續,尖叫聲在繼續。

“他在砸那些瓷罐。”費因驚訝地說。驚愕使他渾身僵硬,他好像不能動了。

“救救我。”梅拉尼說。

臥室門突然撞開了,瑪格麗特舅媽跑了進來,蓬亂蓋臉的頭發像是紅色面紗,漂亮的綠裙子的肩膀差不多半撕了下來,懷裏是哭號的維多利亞。她在屋裏刮起一陣風暴,帶來的風把小地毯從地板上掀了起來。

“出去,”她說,“現在!”她能說話了。災禍解放了她的舌頭,她的聲音很細但很真實,“趁還有時間趕緊走。我保護孩子的安全。不管發生什麽,她會沒事的。”

“弗朗辛在哪兒?”

“他很好。不過我們必須要留下來和菲利普做了結。”她找回了聲音,也找回了她的力量,一種脆弱但是持久的勇氣就像織成的絲綢。在新婚之日變成了啞女,在自由之日她又找回了自己舊有的聲音。

“麥琪,最最親愛的麥琪——”

“照顧好這個女孩,現在快走,菲利普正撿木頭點火,他要燒掉這座房子。”

“吻我,”費因說,他的頭越過梅拉尼的頭頂,“只有上帝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她親吻了他的嘴唇,梅拉尼一直都記得他們那個吻的莊嚴儀式感,就像是並肩作戰的將軍在他們中可能有人就此犧牲的大戰前夜的彼此致意。接著,她看見他們身陷火海,可她知道這只是她的想象。她的舅媽是位火中女神,她的雙眼在燒,她的頭發在身邊閃著火花。她和費因緩慢地分開。她的手撫摸了一下梅拉尼的額頭,然後就跑了出去。就是這樣,梅拉尼都沒有時間和維多利亞說再見。樓下的嘈雜更大聲了。這會兒在砸爛家具。梅拉尼聞到了煙味,但那是費因忘掉的煙頭點著了毯子。費因拿起壁爐架上他母親的照片,裝進了口袋。

“是該走的時候了。”他說。

從廚房樓梯平台到樓梯腳,是一堆砸爛的椅子堆成的路障。菲利普·基瓦爾正把桌子拽到門口,把路障搞得更大堆。印花桌布仍在悶悶不樂地拍著桌子腿,他擡著,拽著,那些他們吃剩的食物都翻到了地板上。“把他們像老鼠一樣夾住,把他們燒死!”他神經錯亂,興奮地吼叫著。確實是興奮。他們都會燒死,而他興奮地觀看他們。他的眼神充滿了嗜血的光芒。他身上還穿著大衣,還有那頂熟悉的卷沿帽子。他太龐大,太邪惡,簡直不像是個真的人,梅拉尼想著,這時從廚房傳來了噼啪聲和燒木頭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