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4/9頁)

“咱們今天下午幹點什麽好呢?”他很隨意地問,好像他們以前總是一起度過周三下午的。

“嗯……”她遲疑著。

“想不想出去散個步?”

“我還從沒走出過廣場那裏呢。”她很渴望地說。也許他們可以去倫敦,那個黃金城?

“那麽我們就散步好了。”他的笑有些甜蜜。她有些擔心,因為她不知道這個家裏是否有規矩不許她和費因一起外出散步,另外,他們也會趕不上回來準時吃晚飯。但菲利普舅舅沒有坐在餐桌邊對著兩把空椅子怒目而視,連他的座位也沒擺。他外出尋購木料了,他需要更多的木料。

“老虎不在家……”費因說,而且有了假日的感覺。大家用出奇的好胃口吃了牛排布丁,然後餐具都收拾過了,梅拉尼跑到樓上去梳頭。她手拿發帶猶豫了一會兒,就把頭發搖散披在後背上,沒再把它們編起來,這是為了讓費因高興,雖然費因很粗野。她聽到隔壁房間裏有哀傷、遲疑的琴聲,那是弗朗辛在試音。

瑪格麗特舅媽在幫維多利亞用一套油膩膩的撲克牌在廚房地上搭高房子。她向梅拉尼微笑,指點著她身上的雨衣,疑問地挑高了紅眉毛。

“我要帶梅拉尼熟悉一下周圍的環境。”費因說。他抱著他姐姐,雙手抓著她的肩膀,來回搖晃著她跪坐在地上的膝蓋,直到她無聲地笑了,看上去像個小女孩。撲克牌屋的一樓坍塌了,維多利亞哭了起來。

“咱們走吧。”費因說。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聚氯乙烯雨衣,走動起來吱吱響。他,也為了這次外出梳理了頭發,甚至還刷洗幹凈了指甲縫裏的藍漆。他的這些準備工作讓她很不安,他為她那麽不怕麻煩地把自己弄漂亮了,這是為什麽?

所有的店鋪都關了門,小廣場裏有種專屬於星期天的靜謐。他們經過的時候,白毛鬥牛梗正忙著它的私事——若有所思地潛伏在二手貨商店的門廊內,蹺起一條腿小便。

“乖狗。”費因說。它三只腳著地,搖了搖尾巴,但沒有跟上來,也許是不想打擾他們。

煙草店門口有台投幣泡泡糖機,費因揪出來兩包。

“我很多年不嚼泡泡糖了。”她猶豫地說。

“我吃泡泡糖只為惹你舅舅生氣。”

她撕開包裝把糖放進嘴裏。

這是個陰沉的下午,街上零星走著幾個男人和女人,都蜷縮著,一副凍僵了的樣子,仿佛室內沒有生起足夠讓他們感覺溫暖舒適的火爐。私家樹籬都是一副委靡不振的樣子,在這年歲的輪回裏,所有其他的樹都投降了,搖落了它們的葉子,只有這些樹籬還精疲力竭地緊拽著枝條上的綠色。他們走過那些憂戚的地方,那些深膚色的小孩坐在門前台階上,灰心沮喪,對玩遊戲都沒興趣,黑黑的大眼睛緊盯著他們,在那樣的眼睛裏熱帶的陽光也會黯淡。他們不時看到在漆皮剝落的大門前號哭的嬰兒,坐在破爛不堪的嬰兒車裏。到處是被外溢的垃圾桶汙染的地方,還有荒棄的前花園。牛奶腐成塊的牛奶瓶子成群結隊,等著永遠不會來的送奶工。

“這片南倫敦也是有過它風光的日子的。”嚼了滿嘴泡泡糖的費因說。

“噢。”梅拉尼說,她並不高興走這麽遠的路。

這是一片地勢高、風大的城郊。破爛的中心廣場位於陡峭的山頂,街道都是險峻的滑坡。曾是些莊嚴可觀的街道,富足和閑暇讓它們繁榮,遍布著無憂無慮,精於算計的中產階級的家屋,在那些房子裏匆忙的女兒們會優雅地在擺著鹿角燭台的薔薇木鋼琴上彈奏《夏日裏最後一朵玫瑰》和《依然在我心深處》。煎牛排色的客廳是富有、老練的紳士們的餐後避風港,還有一群黑壓壓的女仆照看著烤牛肉的煤炭火,桃花心木家具影影綽綽地反射著火光。可是現在,所有這些都已在衰落——在這副超出人類負荷的荒蕪重擔裏潰退了,房屋像是在排隊等候進入偉大的拆房賣散料者的後院,它們急切渴望著昔日富麗堂皇的泯滅,離棄了所有的奢華,只求毀滅。還有一些樹,是在那些逝去的美好光陰裏植下的,擡頭可以望見大片的天空。這是個虛幻,森林般的不幸之地。少有交通。

“當然了,你以前就是在鄉村住著。”

“但我想起了我住過切爾西,在那裏,住過一陣。”

“啊,”費因說,“這裏可不像切爾西。”

“不像。”她說。她踢開一個躺在人行道的白鐵罐。如果罐上的標簽可信,這是個裝過菠蘿圈的鐵罐。它嘎嘎響著滾到路邊,撞到頹壞的紅磚山墻,響起了一連串巴洛克音樂會風格的回聲,從某個地方,可能是在一間臟汙的窗紗隱蔽下的客廳裏,一個孩子哭了起來。

“咱們要到哪兒去?”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