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5/9頁)

“去公園。”

“公園?”

“那裏所有的一切都是1852年國家展覽會遺留下來的,梅拉尼。

他們在這裏辦了展覽會,在倫敦郊外景色優美的鄉村,每天從倫敦發一百輛觀光列車到這兒。他們建造了這座巨大的哥特城堡,有幾分像高地堡壘,只是更加龐大,塞滿了所有他們能想到的東西,炫耀地展示出來。家具雜物,藝術品還有新發明。全世界的人都來參觀。就像是巴黎萬國博覽會,只是比那更早,也沒有巴黎博覽會那麽瑣碎。”他吹了一個泡泡,沉吟了一下。“那座城堡是用經過特殊處理能經受風吹雨打的紙板搭起來的,真是前所未有的精巧。”

“那麽,它後來怎麽樣了?”

“1914年有人扔下一根點著了的火柴。作為火柴,它有足夠的敏捷和聰明。此時歐洲一片戰火,它讓這座城堡也在火焰中騰空而逝。

維多利亞女王最後的火葬柴堆。你可能會想要是采用了防火材料,這些就不會發生了。可是,不是這樣的。我曾經把那場火畫成一幅寓意畫。城堡是個肥胖的女人,只穿著一件高地花格呢披風。”他又吹了一個泡泡,“以一種魯本斯[2]寓意畫的風格。”

她的腦海裏閃過原始裸身的女人,還有一些煙花包裝盒上那種刻板的上沖火焰。

“那一定會是一幅非凡的圖畫。”她說。

“天哪,確實是那樣。”他斜眼看著她,她看見他在笑。她走在他旁邊,覺得很不自在。他們沒有話說,他們什麽也沒說。不久,他們走到了一排堅固的柵欄外面,粗糙的新木柵中間有一扇門,像齙牙般猙獰的門鎖上方寫著“私有”。柵欄一直延伸到她看不到的遠方,在那裏,棕色的樹頂起起伏伏。

“就在這兒,梅拉尼。”

“可是——”

“他們計劃要把公園用推土機推平,建成工人公寓。不過,我才到這地方的時候,就在地方報上看過這消息。”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鑰匙,打開了門。沒有路可走,他們直接邁進了厚密的榛樹灌木叢,費因關上了他身後的門。腳下的地面有彈力,是泡透了雨水的枯葉鋪成的松軟泥沼。樹葉掉光的小枝條拍打著他們的臉,像是些嶙峋的骨關節。梅拉尼聞到費因的雨衣有股讓人厭惡的塑料味,為了有人陪伴,她一時沖動拉起了他的手。她的手指被緊握在他粗硬的手掌裏,他拉著她向前走。這裏的寂靜像是濕透的棉花和羊毛,鉆進了他們的耳朵。

公園徹底處於無人照管的狀態,在它的領地上躺臥著,像一具死屍。沒人修理的樹木生出了巨大的樹杈,或是整棵斜倒在地,樹根直指天空。缺乏照管,橫生斜長的灌木叢仿佛肥婆解開了褻衣,枝條鋪散著成了底部帶荊刺的陷阱。這是一片磕絆、潮濕、寒冷的北方叢林。可是費因的腳步很堅定。好像他熟知這暴虐之地的每寸角落。他們走出了森林,走進了一片粗礪的野草匍匐著蓋過腳踝的空地。是那種拔除的時候不小心就會割傷手的野草。灰色的草浪翻湧著,湧向烏有之鄉,湧入已然降臨的薄霧。一切都靜止不動。也再也沒有別的什麽人。

“這裏應該有過咖啡攤子,賣姜汁面包也賣點紀念品,”他說,“還應該有過演出戲劇的帳篷。有奔走的小販和民謠歌手,諸如此類。有過能和你的姑娘一起坐進去避雨的涼亭。還有過一種優雅的喜慶精神——我猜,不過不太可能有。”

“這很怪誕。”她說,她發現自己的聲音同費因一樣低,感覺這裏好像有些什麽她不願意驚擾起的東西。

“看!”費因說,他指向緊貼樹枝邊緣的地方。她看到石穴旁邊立著一只石頭的母獅,護衛著她的孩子。經受了近百年的風吹雨打,她的腰腿呈現出黑綠色,凸起的頭頂上因為落了一代又一代鳥群的糞便而發白。她用鑿刻出的眼球回望他們,離奇的空洞眼神是雕像獨有的,仿佛她已置身在另一維度的空間了。在那裏,所有的物體都以雕像存在。她的那些石頭孩子冷漠地緊挨著她。

“她應該戴一頂王冠。”梅拉尼說,她想起了諾亞方舟裏的母獅。

“我馬上要帶你去看女王,”費因說,“她是位荒原女王。”

他不再嘻嘻哈哈了。他仿佛是聽見了一首奇妙的挽歌,絲柔的雙腳輕輕挪動,以順從此地的哀傷,偶爾觸摸一棵樹或是向一塊殘存的石頭致以安撫的問候。很顯然,他是在為自己闖入這裏而抱歉。看來這片荒園對他意義重大,但梅拉尼很好奇究竟能有什麽樣的意義。她從沒想到他的腦袋裏存有這樣一片風景,向她展示這園子,想讓她也在這園子裏走走,他做出了一個很敞開心扉的友好姿態,她對自己並不怎麽在乎感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