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2(第5/14頁)

“你閉嘴,莫德。”

“為什麽?為了你能靜悄悄殺死我?來,動手吧。然後昧著良心過一世,你還有良心嗎?”

“沒有,”他很快地回答說,“向你保證,我可沒有因為殺你而感到難過的良心。”他用手按了按眼睛,“只不過,如果我殺你,薩克斯比大娘不會願意。”

“她。”我說,瞟了那婦人一眼。她還在看著香皂和梳子,沒說話,“你做什麽難道是聽她的吩咐?”

“在這件事上,我做什麽都聽她的。”他意味深長地說。見我的疑惑和猶豫,他接著說了下去,“你聽我說,莫德,整個局都是她謀劃的,從頭到尾都是。就算我是個奸人,在這件事上我也不敢對她坑蒙拐騙。”

他看上去一臉真誠——可是,他以前也曾看起來如此真誠過。“你說謊。”我說。

“不。我說的是真的。”

“她設的局,”我難以置信,“她送你去的布萊爾?去找我舅舅?還有之前,去巴黎?去霍陲先生那裏?”

“她送我去結識你。至於我通過什麽手段,是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了。我以前已經做了些事,只是不知道這些事能有什麽結果。我也許會錯過你!多少男人都錯過了你。因為他們沒有薩克斯比大娘的指引。”

我看著他們兩人。“這麽說,她知道我的財產。”過了一會兒,我說,“不過,人人都知道。她認識——誰呢?我舅舅?莊園裏的某個仆人?”

“她認識你,莫德,你。她比誰都先認識你。”

那婦人擡眼看著我,點了點頭。

“我認識你媽媽。”她說。

我母親!我把手放到脖子上——奇怪的是,我母親的肖像和我的首飾放在一起,系著它的緞帶已經褪色,我已多年不曾戴它。我母親!我來倫敦就是為了逃避她。現在,突然之間,我想起她的墳墓——在布萊爾莊園裏,無人照看,雜草叢生,原本白色的石塊漸漸變灰。

那婦人仍在看我,我的手垂了下來。

“我不信,”我說,“我母親?她叫什麽字?你告訴我。”

她神色狡黠起來。“我是知道的,”她說,“不過我不會就這麽說出來。不過,我告訴你頭一個字母,是M,就跟你名字的首字母一樣。我再告訴你第二個字母,是A,哎呀,也跟你的一樣!下一個字母就開始有分別了,那是一個R……”

她是知道的,我知道她知道。她怎麽做到的呢?我端詳著她的臉——她的眼,她的唇。看起來有幾分眼熟。這是怎麽回事?她究竟是誰?

“保姆,”我說,“你曾經是個保姆——”

她卻搖頭,幾乎笑了。“哦,我為什麽要當過保姆?”

“你什麽都不知道,原來!”我說,“你不知道我是在瘋人院出生的!”

“是嗎?”她立刻回答說,“你為什麽這麽說?”

“你覺得我會不記得自己的家?”

“我覺得,你會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住過的地方,唉,我們都記得,但這並不是說,我們是在那個地方出生的。”

“我是,我知道。”我說。

“他們這麽跟你說的,我估計。”

“我舅舅家裏每一個仆人都知道!”

“可能也是別人跟他們說的。這就證明事情是真的嗎?也許行,也許不行。”

她一邊說著這話,一邊從盥洗架旁走到了床邊,緩慢地,沉重地坐下。她看著理查德。她用手摸著自己的耳垂,用故作輕松的口吻說,“你那房間還行吧,紳士?”我現在終於猜到,這是他們這個賊窩裏對他的昵稱,“你房間還行吧?”他點點頭。她又看著我,“我們留著那間房,”她繼續用那種輕松、友好,卻又危險的語氣說,“留著給紳士來的時候躺一宿。我跟你說,那是間高高的、僻靜的房間。那房間啊,什麽事,什麽花招都見識過。大夥都知道,來這房間的人都悄悄地進來。”——她做出吃驚的樣子——“哎喲,就跟你來得一樣啊!在這兒待上一天,兩天,兩禮拜,誰知道會待多久?就躲在那裏面。可能是警察追查的漢子——你明白吧——所以進來不能被人知道,有漢子,有姑娘,有小孩,還有大家閨秀……”

說到最後這個,她停頓下來,拍拍身邊的空位。“你不坐坐嗎,姑娘?不樂意,嗯?那就再等等吧。”床上蓋著毯子——彩色方塊圖案的毯子,織得粗糙,縫線也粗糙。她開始拔著毯子上的線頭,仿佛心不在焉,“對了,剛才我說到哪兒了?”她看著我說道。

“說到大家閨秀。”理查德說。

她舉起手,伸出手指,“說到大家閨秀,”她說,“沒錯。當然了,貨真價實的大家閨秀來得很少,來的人腦子裏都裝著一堆事。我尤其記得其中有一個——啊,那是多久以前?十六年?十七年,還是十八年……?”她觀察著我的臉,“我敢說,對你來說是很長的時間吧,寶貝。簡直像一輩子那麽長,是吧?你等著看,等你到了我這年紀,就會覺得日子一下子就流過去了,就像流過的淚水一樣。”她動了一下,向後仰著頭,深吸了一口氣,有一點悲傷。她等待著,但我一動不動,我只覺得冷,謹慎地沉默著。於是她又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