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2(第4/14頁)

他看著我的眼睛,摸著胡子。然後他對那婦人說,“你有沒有一個清靜點的地方安頓她?”

“清靜點的地方?”她說,“哎,我預備了一個房間。只不過我覺得李小姐得先在這兒暖和暖和。要不現在你跟我上去,親愛的?梳梳頭,洗洗手?”

“我希望你把我帶到街上,找一輛馬車,”我回答說,“只需要這個,我只需要這個。”

“這個啊,我把你安置在窗邊,你能望到街上。上來吧,親愛的。我來提那個舊行李——你要自己拿?行行行,你這手勁還真大!紳士,你也上來行不?你還是睡你的老房間,好吧?”

“好的,”他說,“在等待期間,如果你讓我住這兒的話。”

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她把手搭到我身上,我站起身來,掙脫了她的手。理查德也走了上來,離我很近。我也躲開了他。他們兩人——就像要驅羊入圈的兩只牧犬——引著我離開了廚房,經過一道門,來到樓梯前。這裏更冷更暗,我感覺到也許是從街上吹來的風,放慢了腳步。但我也想著剛才那婦人說的,要把我安置在窗邊的話,我想,我能在窗邊往外喊話,或者跳出去——若是他們想傷害我。樓梯十分狹窄,也沒鋪地毯。樓梯上散落著一些用缺了口的瓷杯裝著的蠟燭,杯裏還裝著半杯水,燭影搖動。

“親愛的,小心燭火,把裙子提起來一下啊。”那婦人說,她走在我前面。理查德則緊緊跟在我身後。

在這段樓梯的頂上,有一排關著的門。婦人打開了第一扇門,帶我走進去。這是一間方形的小房間。屋裏有一張床,一個盥洗架,一只箱子,一個櫃子,一扇馬毛屏風——還有一扇窗,我立刻走了過去。窗上掛著一條褪了色的網眼圍巾。窗的搭扣早已斷裂,窗格是用釘子固定的。窗外是狹窄的街景,一條泥濘的街道;一棟有窗的房子,窗子有油布色的百葉窗,上面有些心形的洞;還有一道磚墻,上面用黃色的粉筆畫著圓圈和螺旋。

我站在那裏細看,手裏仍抱著行李,手臂已變得沉重。我聽到理查德停了一下,又上了一段樓梯,然後在我頭頂的房間裏走動。那婦人走到盥洗架邊,從水罐裏倒了一點水到盆裏。現在我知道我急著走到窗邊的錯誤了:她站在了我和門之間。她身材壯實,手臂粗大。我想,如果想要給她一驚的話,我也許能把她推開。

也許她和我抱著同樣的念頭。她的手還舉在盥洗架上方,歪著頭,望著我,望得全神貫注,眼中半是敬畏,半是愛憐。

“這兒是香皂,”她說,“這是梳子,這是刷子。”我不說話,“這是洗臉毛巾,這是古龍水。”她拔出瓶塞,瓶裏的液體濺了出來。她來到我身邊,沾上香水的手腕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你不喜歡薰衣草味嗎?”她說。

我從她身邊避開一步,看著門。廚房裏清楚地傳來那男孩的聲音,他說,“小娼婦!”

“我不喜歡,”我再退遠一步,“被欺騙。”

她走上前一步,“什麽欺騙,親愛的?”

“你以為我想來這裏?你以為我想住這裏?”

“我覺得你只是受了點驚嚇,現在這樣子還不是平時的自己。”

“不是平時的我?我平時怎樣與你何幹?你是誰?你有什麽資格對我說三道四?”

聽聞此言,她垂下了眼簾。她拉下衣袖遮住手腕,回到盥洗架邊,再次摸了摸那香皂、梳子、刷子和毛巾。樓下,一把椅子被拖過地板,一件物品跌倒,或是被人摔到地上。狗在叫。樓上,理查德在走動,咳嗽,低聲嘀咕。我若是想逃,現在必須逃。可是,該走哪裏?下樓,再下樓,循來時路。但是到了樓下,該走哪個門,才能出去?——第二個,還是第一個?我不敢肯定。不管了,我想,立刻走!然而我沒有。那婦人擡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睛。我猶豫了,就在我猶豫的那一刻,理查德重重地踏著樓梯,從樓上下來了。他走進房間。他耳後夾著一支煙。他的衣袖卷到臂彎處,胡子濕了水,顯得更黑了。

他關上門,鎖好。

“把鬥篷脫了吧,莫德。”他說。

我想,他是要掐死我。

我把鬥篷緊緊扣好,慢慢向後退,離開他和那個婦人,退到窗邊。如果萬不得已,我就用手肘打碎這窗子,向街上尖叫。理查德看著我的舉動,嘆了一口氣。他睜大了眼睛,“你沒必要把自己弄得像只受驚的兔子。”他說,“你以為我山長水遠把你帶回來,就為了傷害你?”

“你以為,”我回答說,“我能相信你不會傷害我?在布萊爾,你自己說過,為了錢你可以怎樣不擇手段。我真希望我聽到這話時多留了個心眼!現在你還敢說,你不是想拐騙我的所有財產?你敢說,你不是通過蘇得到我的財產,只不過要稍稍等一段時間,我知道,她會被醫好的,”我的心抽緊了,“聰明的蘇,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