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0(第5/12頁)

“放開我的手。”我說。

我們並肩,沉默地繼續向前走了一段。蘇努力在後面跟著——我聽到她的喘息,像是在嘆氣。理查德扔掉煙頭,拔起一把草擦著靴子。“這紅土泥真臟!”他說,“不過,查爾斯可有好事兒了……”他自顧自微笑。然後他腳尖踢到了什麽,讓他一個趔趄。他罵了一句。站穩後,他上下打量我一番,“我看你倒是走得很自在。你喜歡散步,嗯?你知道,在倫敦也可以這樣散步的。你可以去公園和野地散步,知道嗎?或者,也可以不再走路了——雇輛馬車,轎椅,想到哪裏去就讓人擡你去——”

“我自己知道想做什麽。”

“真的嗎?”他舉起草梗放在嘴邊,若有所思,“我懷疑。你是畏懼,畏懼什麽呢?害怕落單?是不是?莫德,一旦有錢,你就再也不用畏懼什麽孤獨了。”

“你以為我畏懼孤獨?”我說。此時我們已快走到院墻邊。高高的墻身是灰色的,幹如粉末,“你以為我畏懼的是這事?我無所畏懼,無所畏懼。”

他扔掉手裏的草,抓起我的手臂。“那為什麽,”他說,“為什麽你讓我們困在這裏,上不沾天下不著地?”

我不回答。我們放慢了腳步。聽到蘇在我們身後的重重的喘息,我們走快了一些。他再次開口時,語調變了。

“剛才,你提到了折磨。事實上,我認為,這麽拖延時間,是你喜歡折磨你自己。”

我仿佛毫不在乎地聳聳肩,雖然其實,我不是不在乎。“我舅舅也曾這樣說過我,”我說,“那時,我還未變得跟他一樣。現在,等待對我來說絲毫不是折磨。我已習慣。”

“我卻不習慣。”他說,“在這件事上,我也不需要你或者別人的指點。過去,等待已經讓我失去太多,現在我學聰明了。當你學會了耐心,我則學會了為了自己控制事情發展的節奏。你明白嗎,莫德?”

我轉過頭去,半閉上眼睛。“我不想明白你,”我疲憊地說,“我只希望你能閉嘴。”

“你沒聽進我的話,我不會閉嘴。”

“聽進什麽話?”

“這話。”他的嘴靠近我的臉。他的胡須上、嘴唇上、呼吸裏,全是煙味,仿佛惡魔,“記住我們的約定。記住我們如何結成的同盟。記住,你我初見時,我並沒以紳士自居,我沒有什麽可失去——而你不同,李小姐,你在夜深人靜時私下見我,與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他頓了頓,“我覺得,就算在這鄉下,你也不是把名聲當兒戲的吧。女士們都很重視的——當然了,你見我的時候,也早就知道的。”

他的話裏話外有了一種新棱角,這是我以前沒聽到過的。但現在我們互換了位置。我看著他時,他的臉逆著光,我無法看清他臉上的表情。

我小心地回答,“你稱我為大家閨秀,而我根本不是。”

“可是,我認為你舅舅一定當你是大家閨秀。他樂見你受玷汙嗎?”

“他自己已經玷汙我了!”

“那麽,他能樂見此事居然被另一個男人接手嗎?——當然了,我只是說,如果他當此事是真。”

我離開他幾步,“你徹底地誤解了他。他只是把我當作一種機器,朗誦和抄寫文字的機器。”

“那更糟糕。他不會樂見這機器鬧故障。如果他喜新厭舊拋棄了這台機器呢,你怎麽看?”

當時,我感覺到額頭的血管跳動。我把手舉到眼前。“別這樣煩人了行嗎,理查德。他怎麽拋棄這機器?”

“哦,把它送回去啊……”

血管掙紮了一下,然後跳得更快了。我放下了手,他腦後的陽光依然強烈,我看不清他的臉。我非常小聲地說,“如果回了瘋人院,我將對你毫無價值。”

“你現在對我就毫無價值了,像你這樣拖延!你要小心,別讓我對整個計劃失去耐心。到時候我就不會對你仁慈了。”

“現在這樣算是仁慈?”

我們終於走到一個陰涼處,我看清了他的臉:那上面是坦誠、驚奇,還有被逗樂的表情。他說:“這本來就是惡劣欺詐,莫德。我有說過它不是嗎?”

我們站在那裏,像戀人一樣緊緊依偎。他的語調又變得輕松,但是目光強硬——十分強硬。我第一次感覺到,害怕他,是怎樣的滋味。

他轉身呼喚蘇。“不會太遠了,小蘇!我覺得我們就快到了。”然後他對我低聲說,“我需要單獨與她處幾分鐘。”

“堅定她的心意,”我說,“就像你剛才對我所做。”

“那個早已做好了,”他志得意滿地說,“至少,她是一心一意的——怎麽了?”我顫抖了一下,或者是臉色有變,“你不是擔心她會猶豫吧?莫德?你不是擔心她會軟弱,或者會對我們耍花招吧?你是因為這個而拖延不決?”我搖頭,“好吧,”他接著說,“那我更應該去見見她了,搞清楚她對我們怎麽想。你讓她來找我,今天或者明天。找個由頭,行嗎?巧妙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