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3(第5/10頁)

費小姐就是那愛爾蘭姑娘,得猩紅熱走了的那位。我本來一片好心,卻被誤以為傲慢,真是不能更慘了。

我什麽都沒說。我想,“你們不喜歡我又怎樣,莫德小姐喜歡我!”

她是這裏唯一一個對我好言好語的人。我突然盼望時間過快點,不為別的,只為我能早點回到她身邊。

至少,在布萊爾你總是知道現在幾點鐘了。十二點的鐘聲響了,然後是十二點半,我走到了傭人樓梯邊,就在那兒待著,直到有個客廳女傭經過,她帶我去了書房。書房在二樓,書房外是一條走廊,走廊對著一段寬闊的木台階和下面的大廳。和宅子的別處一樣,這裏也陳舊昏暗。站在這兒望望四周,你怎麽也不會想到,這是一位大學者的府邸。書房門旁的墻上有一個木盾,木盾上掛著一只不知是什麽動物的頭,嵌著一只玻璃眼珠。我站在那裏,伸手摸了摸它的小白牙,等著一點的鐘聲敲響。莫德的聲音透過門傳了出來——聲音很小,很慢,語調平靜,好像是在給她舅舅念書。

然後整點的鐘聲響了,我舉手敲門。一個男人尖細的聲音傳來,他叫我進去。

我先看見了莫德:她坐在一張桌前,面前有一本書,她的手放在封面上。她光著手,白色的手套整齊地放在旁邊。她身邊是一盞有罩的台燈,燈光灑在她手上,在紙的襯托下,她的手指顯得那麽蒼白。她頭頂上是一扇窗,窗玻璃染成黃色。在她四周,滿墻都是書架,書架上擺滿了書——我從來沒見過那麽多書,多得驚人。一個人能看多少故事啊?我看著這些書,打了個戰。莫德站起身來,合上面前的書,拿起白手套重新戴上。

她看著右邊,望向房間的另一側,因為開著的門擋住視線,我看不到那邊。一個聲音帶著惱怒問道:

“怎麽了?”

我把門推開一些,看到了另一扇黃色的窗,更多的書架和更多的書,還有另一張大書桌。這張書桌上堆滿了紙,也有一盞有燈罩的台燈。書桌後面坐著的是李先生,莫德的舅舅。要描述他當時的樣子,不是一兩句能說完。

他穿著一件絲絨外套,頭戴一頂絲絨軟帽,帽頂上有一個曾經用來掛穗子的紅色線頭。他手拿一支筆,他提著那筆,沒碰到紙。與莫德白皙的手正相反,他的手是黑的——被墨水染黑了,就像常人的手被煙熏黃了一樣。他的頭發卻已經白了。他的下巴刮得很幹凈。他沒有血色的嘴很小。但他的舌頭——又尖又硬的舌頭——幾乎全黑了,因為在翻頁時,他用舌頭來舔手指。

他的眼神消沉虛弱,戴著一副綠色的眼鏡。他看見了我,問道:

“你是什麽人?”

莫德正扣著手套的扣子。

“這是我的新女傭,舅舅,”她輕聲說,“史密斯小姐。”

我看見李先生的眼珠在鏡片後面翻了一下,眼神更虛弱了。

“史密斯小姐,”他的眼睛看著我,話卻是對著他外甥女說的,“她是不是跟上一個一樣,教皇派8的?”

“我不知道,”莫德說,“我還沒問過她。蘇珊,你是教皇派的嗎?”

我才不知道什麽是教皇派。但是我說,“不,小姐,我不是的。”

李先生立馬用手捂住耳朵。

“我不喜歡她的聲音,”他說,“她能不能閉嘴?能不能說話輕點?”

莫德微笑。她說,“可以的,舅舅。”

“她幹嗎跑這兒來打擾我?”

“她是來接我的。”

“來接你的?”他說,“鐘敲過了嗎?”

他拉著背心上的表鏈,掏出一塊舊式的報時金表,歪著頭聽表聲,張著嘴。我看著莫德,她還站在那裏扣著手套的扣子。我向前走了一步,想著去幫她弄。那老頭子看見了,像木偶戲裏的龐奇先生9一樣發作起來,黑色舌頭也伸了出來。

“手指,丫頭!”他大叫道,“手指!手指!”

他用手指指著我,手裏的筆搖個不停,直到墨水都滴了出來。我後來發現,他桌子下面那一片地毯都是黑的,猜到他一定是經常搖他的筆。但當時他那聲音太尖,模樣太怪,把我的心都嚇得跳出來了。我想他一定經常抽風吧。我又向前走了一步,這讓他叫得更嚇人了——最後莫德走了過來,把手放在我手臂上。

“你別怕,”她輕聲說,“他只不過在說這個,你看。”她指給我看,我腳下深色的木地板上,在門和地毯之間,嵌著一個黃銅手指標記。

“我舅舅不喜歡傭人們看到他的書,”她說,“他們的眼光落在書上,會破壞那些書。舅舅規定,傭人們進入書房不能越過這個標記。”

她用腳尖指了一下那個標記。她的臉平滑似蠟,聲音溫柔似水。

“她看見了嗎?”她舅舅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