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3(第7/10頁)

她可以坐在那兒看上一個鐘頭,眼都不眨一下。她帶的剪刀不是用來剪花的,而是用來給墳墓除草的,她用它把墳墓旁邊的草剪掉。她還會用濕手帕,把石碑上她媽媽鉛色的名字擦拭幹凈。

她會一直擦到手腕發抖,呼吸急促。她從不讓我幫忙。第一次去的那天,我想幫忙時,她說:

“給母親掃墓,是做女兒的職責。你自己去走走,不用在這兒看著我。”

我就離開了她,自己去墳墓之間走走。地面堅硬得像鐵,鞋子走在上面噼啪作響。我一邊走,一邊想起自己的母親。她沒有墓,女殺人犯是沒有墳墓的。他們把犯人的屍體扔到生石灰裏。

你有沒有往鼻涕蟲背上撒過鹽?約翰做過這事,他會哈哈大笑地看著蟲背嘶嘶作響冒出泡沫。有一次,他對我說:

“你媽就像這樣,燒得嘶嘶作響,那味道熏死了十個漢子!”

我抄起一把廚房的大剪刀架在他脖子上,從那以後他再也不敢說了。我說:“血脈相傳你懂嗎?我身上可流著壞人的血。”當時他的表情可太精彩了!

我想知道,莫德會是什麽表情,如果她知道我身上流著壞血。

但她從沒問起這事。她只是坐著,盯著墓碑上媽媽的名字,我則是跺著腳在四周遊蕩。最後,她嘆了口氣,看看周圍,用手揉揉眼睛,然後拉起了鬥篷上的帽子。

“這地方令人傷感,”她說,“我們再走遠點吧。”

她帶著我走出紫杉林,走回那條小路,然後離開樹林和冰房,來到園子的邊緣。從這兒,如果你順著那條沿墻的小徑走,會到達一扇門。她有鑰匙。穿過這扇門可以走到河邊。在宅子裏是望不到河的。在那兒有一個廢棄的碼頭,一半已經腐爛了;有一條反過來扣著的小船,可以當成椅子。河面很窄,河水安靜,混濁的水裏有穿梭遊動的魚。岸邊長著高而濃密的燈芯草,莫德在草邊慢慢走著,神色緊張地凝視著草和水交界處的陰影。我猜她是害怕蛇。然後她拔下一根蘆葦,折下蘆葦尖,在河邊坐下,將蘆葦尖壓在豐滿的嘴唇前。

我坐在她身邊。那天沒有風,但是冷,周圍寂靜得刺耳。空氣很稀薄。

“這水真漂亮。”我出於禮貌說了一句。

一條駁船經過,船上的男人們見到我們,以手觸帽致意,我對他們揮手。

“是去倫敦的。”莫德看著他們說。

“倫敦?”

她點點頭。當時我不知道——誰能猜得到?——那條小河竟然是泰晤士河。我以為她的意思是這條船會轉入一條大河。不管怎樣,想到這條船能到城裏去——也許從倫敦橋下經過——我感慨起來。我轉身看著它跟著河道轉彎,然後從視野裏消失了。船的馬達聲漸漸變弱,煙囪裏升起的煙漸漸融入灰色的天空,最後也不見了。空氣又變得稀薄。莫德仍舊坐在那兒,用蘆葦尖抵著嘴唇,眼神空洞。我撿起石子扔進水裏,她看著我扔石子,每次濺起的水花都讓她眯眼。最後她帶我回去了。

我們回到她房間。她拿了些針線活來——沒有顏色,不成形狀的一塊玩意兒,我不知道本想做成桌布呢還是什麽。我也沒見過她縫別的東西。她在手套上繡名字,非常蹩腳——針腳歪歪扭扭,然後她把一半都扯掉。這讓我緊張。我們坐在噼啪作響的爐火前,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我也忘了說的是什麽——不知不覺天就黑了,一個女傭送了燈來;然後風大了起來,窗玻璃咯咯作響,搖得比白天更厲害了。我對自己說,“上帝啊,讓紳士快來吧!這種日子一個禮拜就能把人弄死。”我打了個哈欠。莫德看見我的眼神,也打了個哈欠。這讓我的哈欠打得更厲害了。最後,她把針線活兒放在一邊,蜷起雙腿,把頭靠在沙發扶手上,像是要睡覺了。

在七點鐘敲響之前,我們就這樣無所事事。鐘聲傳來後,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揉揉眼睛,站起身來。七點她必須更衣——並且更換手套,換上絲質的——隨後和舅舅共進晚餐。

她得跟他一塊兒待兩個鐘頭。當然,我沒分兒看,我是在廚房和傭人們一起吃晚飯。他們跟我說,李先生喜歡在晚飯後,讓他外甥女坐在小客廳給他朗讀。我想,這就是他的消遣了吧,因為他們告訴我,他幾乎沒有客人,即使有,也都是從牛津或者倫敦來的書呆子。那種時候,讓莫德為他們朗讀就是他的樂趣。

“可憐的姑娘,除了讀書,她還做別的嗎?”我問。

“她舅舅不讓,”一個客廳女傭說,“他就是這麽寵她。他都不讓她出門——生怕把她碰壞了。你知道吧,就是他讓她一天到晚戴著手套的。”

“夠了夠了!”斯泰爾斯太太說,“莫德小姐要知道了會怎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