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3(第8/10頁)

那女傭就不說話了。我坐在那兒,想到李先生那紅色的帽子,金色的報時懷表,綠色的眼鏡,黑色的手指和舌頭;然後我想到莫德,對著雞蛋皺眉頭,用力擦拭著母親的墓碑。這是種多麽古怪的寵愛方式,把像她這樣一個姑娘,變成了那樣。

我以為我知道她的一切。其實,我什麽都不知道。吃過晚餐,我聽著其他傭人說話,自己沒怎麽開口。然後斯泰爾斯太太問我,是不是願意跟魏先生和她一起,到她房間去吃布丁?我說我跟他們去。我坐在那兒,盯著那些用頭發做的畫。魏先生給我們讀了梅登黑德報上的幾則新聞,聽了每一條——無非是牛沖破籬笆,牧師又說了什麽有趣的布道詞之類——斯泰爾斯太太都會搖頭說,“你以前聽說過這種事嗎?”魏先生則會嘿嘿笑,說,“史密斯小姐,你會發現,在新聞方面,我們可不比倫敦差!”

在他的聲音之外,我還隱約聽到些笑聲和椅腳擦過地板的聲音。那是廚娘,清潔女傭們,威廉·英克還有那個打雜小廝,在廚房裏吃喝玩樂。

大鐘敲響了,緊接著就是召喚傭人的鈴聲。這就是說魏先生該去伺候李先生上床,我也該去伺候莫德上床了。

在去餐廳的路上,我幾乎又迷路了。雖然如此,見到我的時候,她還是說:

“是蘇珊吧?你來得比阿格尼絲快。”她對我微笑,“我覺得你長得也比她漂亮。我不覺得紅頭發的姑娘好看,你覺得呢?金發也不好看。我想有深色的頭發,蘇珊!”

晚餐時,她喝了紅酒,我喝了啤酒。我覺得我們倆都有點醉,各有各的醉法。她把我拉到她身邊,對著壁爐上那面銀色大鏡子站著,讓我的頭挨著她的頭,對比我倆頭發的顏色。“你的顏色深點。”她說。

然後她從壁爐邊走開,等我給她換睡衣。

這可不像在蘭特街的老廚房給椅子換衣服。她站在那兒發抖,口裏說,“快點啊!天,我快凍死了!”因為這臥室跟宅子裏其他房間一樣,四處透風。我冰冷的手指碰到她,讓她一下彈開。不過,一分鐘之後手指就暖和了,給小姐脫衣服可是力氣活。她的胸衣很長,有鋼絲襯裏。她的腰,我之前說過吧,很細,細得醫生都會反對的,有點病態那種。她襯裙的裙撐是鐘表彈簧做的。她罩在發網裏盤起的頭發,起碼用了半磅重的發卡,還插了一把小銀梳子。她的襯裙和內衣是白布的。在脫掉所有這些之後,她的身體像黃油一樣柔軟光滑。太柔軟了,我想。我想象,磕碰一下她就會青紫。她就像一只沒有殼的龍蝦,只穿著襪子站在那裏,等我給她拿睡衣。她舉著雙手,閉著眼睛。我轉過身去,看了她一眼。她毫不在意我的眼光。我看見她的胸,她的臀,她的恥毛,她所有的一切,除了那塊褐色的恥毛,她蒼白得就像花園裏立柱上的一座石雕。她白得幾乎耀眼。

可是,那是一種讓人心煩意亂的白。幸好我把她包裹了起來。我把她的衣服收進櫃子裏,把門按回去關上。她坐在那裏打著哈欠,等我去給她梳頭。

她的發質不錯,放下來以後很長。我一邊梳,一邊把頭發握在手裏掂量,尋思著這頭發能賣個什麽價。

“你在想什麽?”她說,從鏡子裏看著我的眼睛,“想上一個女主人?她的頭發更漂亮?”

“她的頭發很差,”我說,又覺得有點對不起艾麗斯小姐,“但她走路姿勢很好。”

“我走路姿勢好嗎?”

“好,小姐。”

她走路的姿勢確實很好。她的腳小,和細腰一樣,腳踝纖細。她微笑了。就像剛才對比腦袋一樣,她叫我把腳靠著她的腳,也對比了一番。

“你的腳也差不多漂亮。”她愛惜地說。

她爬上了床。她說她不喜歡黑暗。她枕邊放了一盞帶白鐵罩的燈芯草燈,吝嗇鬼用的那種舊式的,她叫我用蠟燭的火點上。她不讓我閉起床上的帳幔,只是放了下來,敞著口,讓她可以看見外面房間的動靜。

“你應該不會,不會關門吧?”她說,“阿格尼絲從來不關的。你來之前,我不喜歡瑪格麗特坐在門口的椅子裏。我怕我做噩夢要叫她來。瑪格麗特的手很重。蘇珊,你的手和她的一樣強壯,但你動作輕柔。”

她立即伸出手,摸著我的手指。那小羊皮手套碰到我的手,讓我顫抖了一下——她已經換下了絲質手套,換上了另一副白色手套。然後她拿開了手,把手臂都放回毯子裏去了。我幫她把毯子拉平整,說:

“還有什麽事嗎,小姐?”

“沒有了,蘇珊。”她回答說,臉在枕頭上挪了挪。她不喜歡頭發紮著脖子的感覺,所以把頭發都撥到了後面,現在頭發像蛇一樣滑進陰影裏,又直又黑,像一條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