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

那個書呆子老家夥,原來名叫克裏斯托弗·李。他外甥女叫莫德。他們住在倫敦西面的梅登黑德那邊,一個叫馬洛村的村子附近。他們那棟宅子叫布萊爾。紳士計劃讓我兩天後先獨自搭火車過去,他說,他還要在倫敦待至少一禮拜,幫那老頭弄書的封面。

我去那兒的一路辛苦,還得自己摸到那宅子去的過程,我想起來都不愛說。往西邊走,我以前就從來沒出過克裏莫恩花園,我有時會和易布斯大叔的侄兒們在禮拜六晚上去那兒看跳舞什麽的。我在那兒見過法國姑娘在河上走鋼絲,差點掉下來,那個才叫精彩。他們說她穿了長襪的,但我看著覺得她光著腿。我記得,她走鋼絲的時候,我站在巴特西橋上向西望,目光越過漢默史密斯,一直望向郊野,那裏除了樹就是山丘,望不見一根煙囪,一個教堂的尖頂,那幅景象真讓人心寒。如果那時候你跟我說,叫我獨自一人離開波鎮,離開我所有的夥伴,離開薩克斯比大娘、易布斯大叔,到那黑壓壓的山丘後面的什麽宅子裏去當貼身女仆,我一定會當面嘲笑你。

但是紳士說我必須趕緊去,因為萬一那個李小姐招了別的姑娘當貼身女仆,我們的計劃就毀了。到蘭特街的第二天,他坐下來給她寫了一封信。信裏他說,請原諒他冒昧給她寫信,但是,他最近探望了自己當年的老保姆——她在他幼時待他如母——老保姆愁眉不展,為她已去世的妹妹的女兒的前途擔憂。當然,這個去世的妹妹的女兒就是我。故事是這樣編的:我是做女仆的,眼下我的前女主人嫁人了,要去印度,我就沒了工作;我只有再找主人家,但同時被種種燈紅酒綠誘惑,就要變成壞女人了。如果有哪位好心的小姐能收留我,給我一個機會,遠離這邪惡的城市生活就好了,諸如此類。

我說:“紳士,要是連這種鬼話都信,她肯定比你說的還傻。”

但是他回答說,從河岸街到皮卡迪利大街,有不下一百個姑娘就憑這種鬼話騙吃騙喝,一禮拜能有五天吃香喝辣;如果倫敦闊佬們的錢都能這樣被騙出來,那像莫德小姐這麽一個孤苦伶仃不諳世事的姑娘,又沒個人在旁邊指點,心腸一軟信了這話又是什麽難事?

“你看著吧。”他說。他把信封好口,寫上地址,叫了一個鄰居男孩跑去郵局把它寄了。

他對計劃的成功非常自信,已經迫不及待地叫他們開始教我怎麽做貼身女仆,千金小姐的貼身女仆。

他們首先洗了我的頭發。之前我跟鎮上的姑娘們一樣,把頭發分成三股,在腦後和兩邊插上梳子,還燙了幾個大卷。你要是先把頭發用糖水弄濕,再用燒熱的鐵鉗來燙,這卷兒就能做得很牢靠,至少能保持一禮拜。但紳士覺得,對鄉下小姐來說,這發型太時髦了。他叫我把頭發洗了,全部弄直,然後只分一次,就一次,跟著在腦後盤一個最簡單的髻,用發卡別好。他讓丹蒂也洗了頭。我一遍遍梳了又解,解了又梳自己的發髻,直到他滿意。然後他要我給丹蒂梳同樣的發髻,就當她是那位李小姐。他在我們身邊指指點點,就跟個姑娘似的。弄完之後,我和丹蒂看上去整個灰頭土臉老氣橫秋,簡直就像是去修道院找活兒。約翰說,要是把我們倆的照片放進牛奶場,說不定是一個讓牛奶凝固的新招。

丹蒂聽到這話,就把頭上的發卡都扯下來扔到火裏,有的發卡上還夾著幾根頭發,火把頭發絲燒得嘶嘶響。

易布斯大叔對約翰說,“除了把你女人弄哭,你還能幹點別的嗎?”

約翰大笑。“我就喜歡把她搞哭,”他說,“這樣她就能少出點汗。”

這小子心眼兒就是壞。

不管他心眼怎麽樣,他對紳士的計劃很感興趣。其實我們都很感興趣。易布斯大叔沒有開店門,鎖匠爐也熄了火,打我記事起他從沒這樣做過。他把敲門想配鑰匙的客人都推掉了。對那兩三個帶著贓物來的扒手,他也搖頭:

“今天不收貨,孩子。今天不行,手頭忙著點事。”

他只是一大早把菲爾叫了過來。他叫菲爾坐下,仔細跟他交代了一遍紳士所要東西的清單,那是紳士頭天晚上提出來的。菲爾把帽檐拉下遮住眼眉,走了出去。兩小時後他回來了,帶回一個口袋和一只帆布箱子,這些東西是他從一個熟人那兒搞來的,那人在河邊操持著一個贓物倉庫。

那只箱子是給我帶去鄉下的。口袋裏有一條褐色的織布裙,差不多是我的尺碼,一件鬥篷,幾雙鞋,還有黑色絲襪,還有就是,一堆女式內衣,小姐們穿的那種,很白。

易布斯大叔解開系口袋的繩,往裏瞄了一眼,看到那些內衣,就放下口袋坐到廚房另一頭去了。他在那兒放有一把布拉默鎖,平時他喜歡把它拆開,上粉,然後再裝回去。他把約翰也叫過去替他接著螺絲。紳士就把女式內衣一件一件拿出來,在桌上鋪開。他在桌邊放了一把餐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