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第6/12頁)

我試著行了一個屈膝禮,肩上的絲絨窗簾讓我動作笨拙,我又行了一個,我突然出汗了,是驚恐的冷汗。

然後傳來了廚房門打開的聲音,樓梯上的腳步聲,接著是薩克斯比大娘叫我的聲音。我沒有回答。我聽到她去樓下那間睡房找我,一陣沉默後,她的腳步聲再次響起,上了通向閣樓的樓梯,燭光照進了閣樓。爬樓梯讓她有一點喘——只是稍微有一點,她還是手腳靈活的,還是強壯的。

“你在這兒啊,蘇。”她輕聲說,“就這麽一個人待著?”

她看看周圍,看著我剛才看到的一切——硬幣、封蠟、紳士的靴子和皮箱。當她來到我身邊,把她溫暖幹燥的手放在我臉上,我開口說話——就像我被她呵癢或者掐了,沖口而出的笑聲或喊叫那樣——我說:

“要是我沒那本事呢,薩克斯比大娘?要是我幹不了這事呢?要是我沒了勇氣,讓你失望怎麽辦?我們是不是就該讓丹蒂去呢?”

她搖搖頭,笑了。“好了。”她說。她帶我走到床邊,我們坐下,她把我的頭拉進懷裏,枕在她大腿上,將遮住我臉的窗簾推開,撫摩著我的頭發,“好了,沒事了。”

“那兒很遠,不是嗎?”我擡眼望著她的臉。

“也沒那麽遠。”她回答說。

“我去了那兒,你會想我嗎?”

她撥開卡在我耳邊的一縷頭發。

“每分鐘都會想,”她輕聲說,“你是我的寶貝孩子,我能不擔心嗎?但是紳士在你身邊。我絕不會讓你和一個普通小混混一起去的。”

至少這個是真的。但我的心還在狂跳。我又想到莫德,坐在自己房間嘆息的莫德,等著我去解開她的束胸,在壁爐邊幫她烤暖睡衣。可憐的女人,丹蒂這麽說過。

我咬了咬嘴唇,“這事兒我該做嗎,薩克斯比大娘?”我說,“這個圈套會不會太壞,太卑鄙了點?”

她看著我,然後擡起眼,對窗外點了一下頭。她說,“我知道,她一定會去做,想都不用多想。我知道她心裏會怎麽想——如果看見你去做這事,她會有多擔心,會有多驕傲——但是,驕傲會勝過擔心。”

這話讓我沉思。我們默默地坐著,直到我問了一個我從來沒問過的問題,這個問題,我在蘭特街生活了這麽多年,那麽多騙子和小偷,誰也沒問過。我壓低聲音,悄悄地問:

“薩克斯比大娘,你說,人被吊死時會痛嗎?”

她撫摩我頭發的手停住了。然後又開始撫摩,和之前一樣穩。她說:

“我覺得,應該沒啥感覺,就覺得有條繩子套在脖子上。可能有點癢。”

“癢?”

“可能,還有點紮人吧。”

她的手仍然撫摩著我的頭發。

“那,腳踏板被打開的時候呢?”我說,“還是沒感覺嗎?”

她動了動腿。“可能會猛抽一下吧,”她承認了,“打開腳踏板的時候。”

我想到那些在馬販巷監獄被吊死的男人們,他們的確抽搐了。他們抽搐著,雙腳亂踢,像猴子似的。

“但最後那一下來得很快,”她接著說,“我覺得,因為那麽快,能讓你死得幹凈痛快。而且,你知道吧,蘇,給女犯行刑的時候,他們會打不同的繩結,讓你完事快點。”

我再次看著她。她把蠟燭放在了地上,燭光從下方照著她的臉,讓她的臉看起來有點腫,眼睛也顯出老態。我發抖,她就用手使勁搓著我裹著絲絨的肩膀。

然後她仰起頭。“那是易布斯大叔的妹妹,她又發瘋了,”她說,“在叫媽媽。可憐的孩子,這麽叫了十五年了。唉,我也不想這麽說,蘇,但是,真得去死的話,死得幹凈痛快最好了,比別的死法強。”

她這麽說著,對我眨了眨眼。

她這麽說,似乎真是這麽想的。

我有時想,她這麽說,是不是只是出於好心。

但我當時沒這樣想。我起身吻了她,把她撫摩過的頭發弄整齊;廚房又傳來大聲的關門聲,還有樓梯上重重的腳步聲,然後是丹蒂的聲音。

“你在哪兒呢,蘇?你不來跳個舞嗎?易布斯大叔都有點急了,我們在那兒笑死了。”

她的喊聲把一半嬰兒都吵醒了,這一半一哭又把另一半吵醒了。薩克斯比大娘說她要去看看他們,我也下樓去了。這次我跳舞了,紳士做我的舞伴。他抱著我跳華爾茲。他醉了,把我抱得很緊。約翰又和丹蒂一起跳,我們在廚房裏舞來撞去,跳了半個小時。紳士一直在嚷嚷,“約翰,來一個!”或者“上啊,小子!”易布斯大叔的口哨,中間只停過一次,他在嘴上抹了點黃油,讓口哨聲甜美圓潤。

我離開他們是在第二天中午。我把所有的東西都裝進那個帆布面的箱子,穿著那條不起眼的褐色裙子,外面加一件鬥篷,拉直了的頭發上戴著一頂無邊軟帽。我已盡全力學會了紳士在三天裏教我的東西。我記得我的生平,我的新名字——蘇珊·史密斯。現在只差一件事沒做了,我坐在廚房裏吃我在這兒的最後一餐時——也就是面包和肉幹,肉幹太幹了,都粘在我牙齦上了——紳士做完了那件事。他從包裏拿出一張紙,一支筆和一些墨水,給我寫了一張品行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