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第8/12頁)

他抽完這支煙,又抽了一支。他去尿尿,然後我也去尿尿。尿完整理裙子時我聽到哨子響了。我從廁所回來,車站管理員已經發出登車通知,人群開始移動,人們冒著汗,急急地向停靠在站台邊的火車湧去。我們跟著人群向前,紳士帶我走到一節二等車廂,把我的行李遞給正在往車頂裝行李的男人。我在一個面色蒼白、懷抱嬰兒的女人身邊坐下,她對面是兩個農民模樣的粗壯漢子。我覺得她挺高興我坐在她身邊的,當然啦,我穿得這麽斯文秀氣,她哪知道——哈哈哈!——我是個波鎮小扒手。跟在我後面上來的是一個男孩兒和他老爹,他爹手裏提著一個鳥籠,裏面有只金絲雀。那男孩在農夫身邊坐下,他老爹就坐在我身邊。車廂搖晃了一下,嘎吱作響,我們都仰起頭,望著天花板上因為行李搖晃碰撞而落下的灰塵和剝落的油漆片。

車門在一分鐘後關上了。在上車的忙亂中,我顧不上再看紳士。他把我送上車後就轉身跟列車員說話去了。現在,他來到開著的車窗前對我說:

“恐怕你要晚點很久才到了,蘇。不過我覺得馬車會在馬洛村等你的,我肯定他會等的。你也要這麽想,他會等的。”

我立刻知道馬車是不會等的了。一陣難過和恐慌襲來,我沖口而出:

“你和我一起來好嗎?你帶我去那宅子吧。”

但是他怎麽能去呢?他一臉無奈地搖搖頭。那兩個農民,那個女人,那個男孩和他老爹都在看著我們——可能在猜我們說的宅子是個啥地方,在猜一個戴寬邊軟帽操這樣口音的男人,怎麽會跟一個穿成我這樣的女孩談事。

然後行李員從車頂爬下來,哨聲再次吹響,火車猛地聳了一下,開動起來。

紳士揮動帽子,跟著車走了一段,直到火車進入正常速度。我看見他停下來,轉身戴上帽子,翻起衣領,走了。車廂的吱嘎聲大起來,開始左右搖擺。那個女人和男人伸手抓住皮吊環,男孩兒把臉貼著窗玻璃,金絲雀把嘴靠在籠杆上,嬰兒哭了起來,哭了有半個鐘頭。

最後,我對那女人說,“你就沒有琴酒嗎?”

“琴酒?”她說,那副表情好像我說的是毒藥。她對我噘了噘嘴,然後扭身給我一個大脊背。不樂意跟我坐一起是吧,耍高傲的娘兒們。

她和她抱的那孩子,還有那只亂撲騰的鳥兒,還有後來睡著打呼嚕的老爹,還有後來折紙球玩的男孩,還有兩個後來抽煙、越來越煩躁的農民,還有那大霧,伴著這火車走走停停,最後,晚點兩個小時終於到了梅登黑德。我錯過了去馬洛村的車,只有等下一班。這還不算,這趟行程更糟的是,我沒帶吃的出來,本來我們都以為我到布萊爾能趕上傭人的晚飯時間。吃了那頓面包和肉幹午飯後,我就再沒吃上一口東西,幹肉渣還粘在我牙齦上。不過,七個鐘頭後在梅登黑德,我想起那個也覺得是美味了。這個車站不像帕丁頓車站有咖啡攤牛奶攤還有面包店,這裏只有一個小賣部,還打烊了。我坐在行李箱上,眼睛被霧熏得酸痛,我擤擤鼻子,手帕都被弄黑了。有個男的看見我這樣,過來對我笑著說,“你別哭啊。”

“我沒哭!”我說。

他眨眨眼,問我叫什麽名字。

在城裏,調調情也不算個什麽事,但是,這兒可不是城裏。我沒搭理他。去馬洛村的車來了,我坐在車廂後面,他坐在前面,但他是對著我坐的——他花了大約一個鐘頭時間,對我擠眉弄眼。我記得丹蒂說過,有一次她坐火車,身邊坐了個男的,拉開褲襠對她露陽具,還叫她握著它,她還真握了,他給了她一英鎊。要是這男的叫我摸他的陽具,我不知道自己會怎樣——是尖叫呢,還是望別處呢,還是去摸呢。

不過,我是去幹大事的,才不要這一英鎊!

話說回來,這樣賺來的錢也很難花出手。丹蒂一直沒敢拿出來用,怕她爸看見了就知道她出去浪了。她把錢藏在一面粉墻上一塊松動的磚後面,在磚頭上做了一個只有她自己知道的記號。她說,要等到她死的時候才會說出來,然後我們就可以用這一英鎊把她葬了。

這個男的一直盯著我看,要是他真的拉開過褲襠,我也沒看見。最後他對我舉了舉帽子,下車去了。他下車後又過了很多個站,每個站都有人下車,沒有人上車。沿途的車站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黑,到最後什麽都沒有了,只剩一棵樹。外面也什麽都看不見了,除了樹,樹後面是灌木叢,再後面就是霧,灰色的霧,不是褐色的。霧的上面是黑色的夜空。當樹和灌木叢越來越稠密,當天黑得不能再黑時,火車最後一次停站,馬洛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