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第9/12頁)

這裏除了我沒人下車。我是最後一個乘客。火車站員報了站名,然後過來幫我搬下行李箱。他說:

“得有人幫你拿這個啊,沒人來接你嗎?”

我跟他說本來是有人駕著馬車在這兒等我,接我去布萊爾莊園的。他問我指的是不是來取郵件的車,如果是,那車三個鐘頭前已經走了。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你從倫敦來的吧?”他說,然後對坐在馬車上張望的車夫喊道,“她從倫敦來的,要去布萊爾。我跟她說了,布萊爾的郵車已經來過,走了。”

“是啊,已經來過,走了。”馬車夫喊回來,“三個鐘頭前就已經來了,又走了。”

我站在那兒,冷得發抖。這裏比我們那兒冷。又冷又黑,空氣聞起來有一種怪味兒,這兒的人呢——我不是說過嗎——都是些粗聲大氣的傻帽兒。

我說,“這兒沒有出租車可以送我一程嗎?”

“出租車?”站員說。他又對那個車夫喊道,“要出租車喲!”

“出租車!”

他倆一直笑到咳嗽起來。站員掏出手帕抹抹嘴,然後說,“我的娘哎,在馬洛村,要出租車!”

“滾開!”我說,“你倆都給我滾遠點。”

我提起行李箱就走了,向能夠望見一兩點燈光的地方走去,我猜那應該是村子的中心。站員說,“喂,小丫頭!我要告訴魏先生,看他會怎麽想——你帶著倫敦腔跑這兒來撒野——!”

我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我也不知道布萊爾離這兒有多遠。我根本不知道該走哪條路。倫敦遠在四十英裏以外,而且我很怕牛。

不過,鄉下的路不像城裏的,這兒只有四條路,最後都通向同一個地方。我開始向前走,大概走了一分鐘就聽到身後傳來馬蹄聲和車輪吱嘎聲。一輛馬車停在我身邊,車夫提起一盞燈,看著我的臉。

“你就是倫敦來的蘇珊·史密斯吧,”他說,“莫德小姐為你著急一整天了。”

他上了些年紀,名叫威廉·英克,是李先生的馬夫。他拿過我的行李箱,扶我坐進他身邊的座位,然後就趕馬出發了。車一動起來,迎面撲來的風讓我發抖,他感覺到了,彎腰抓出一條呢毯子讓我蓋著腿。

從這兒到布萊爾大約有六七英裏,他駕輕就熟,一邊駕車,一邊抽著煙鬥。我告訴他倫敦的大霧——就算到了晚上這鐘點,就算到了這地方,都還有些薄霧,又告訴他火車晚點的事。

他說:“倫敦就這樣,大霧出名的,不是嗎?你以前來過鄉下嗎?”

“沒怎麽來過。”我說。

“你在城裏做女傭的吧?上一個東家家裏好嗎?”

“還不錯。”我說。

“當小姐的貼身女仆的話,你說話還真不客氣,”他說,“去過法國嗎?”

我頓了一下,用手把毯子拉平。

“一兩次吧。”我說。

“法國男人都是小矮個兒,是不是?我覺得他們都是小短腿。”

說真的,我只認識一個法國人——一個入室竊賊,他們都叫他德國佬傑克,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個子挺高的。但是,為了討英克歡喜,我說:

“是有點矮。”

“我估計就是。”他說。

一路上很安靜也很黑,我覺得這馬蹄聲,車輪轉動聲,我們的說話聲,傳過了空曠的原野。然後,我聽到,就在附近,傳來緩慢的鐘聲——那聲音在我聽來悲悲淒淒的,不像倫敦的鐘聲那麽歡快。鐘聲響了九下。

“這就是布萊爾鐘聲,整點報時。”威廉·英克說。

然後我們就沉默了,不一會兒到了一堵高高的石墻,我們沿著它旁邊的路前行。很快,墻變成了一個大拱門,我看到門後面一幢灰色房子的屋頂,還有帶著尖角的窗戶,一半都被常春藤掩埋了。我覺得這算得上是個大宅,但沒有紳士說得那麽宏偉,也沒他說得那麽陰森。威廉·英克放慢了車速,我正準備把毯子拿開,伸手去拉箱子時,他說:

“等等,親愛的,我們還有半英裏路呢!”然後,他對提著燈走出來開門的那個人叫道:“晚安,麥克,我們過去你就關門吧。這就是史密斯小姐,瞧,平安到達了。”

我以為是布萊爾的那個房子,原來只是門房!我傻眼了,什麽也沒說。我們經過門房,在兩排光禿禿的黑暗的樹木間行進,樹隨著路拐彎,下了一個斜坡,空氣又厚重起來——剛才在開闊的鄉村道路上,空氣似乎清新了一些。這空氣那麽濃,我甚至能感覺到它粘在我臉上,睫毛上,嘴唇上,我閉上了眼睛。然後,濕氣過去,我睜眼再看,路又爬升上來,我們已經離開了樹木間的道路,來到一片沙石地上。在這兒,在一片濃霧中,突兀地矗立著一幢大屋,窗戶不是黑著就是緊閉著,墻身爬滿死氣沉沉的爬山虎。一兩根煙囪裏飄著幾縷纖細的灰煙——這就是布萊爾,莫德的大宅,以及從現在起,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