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第4/12頁)

“當然了,”他說,“你以為那個大宅子自己會打理自己?首先是管家,魏先生——”

“魏先生!”約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他們叫他奶哥3不?”

“不叫,”紳士回答。他轉頭看著我,再次說道,“魏先生,我覺得他應該不會找你太多麻煩。但是還有一個女管家,斯泰爾斯太太,她可能對你挑鼻子挑眼,你一定得小心她。還有魏先生的小廝查爾斯,還有一兩個在廚房裏幹活的姑娘,一兩個客廳女傭,還有馬夫、馬童們和園丁們——但你基本見不著他們,就不用費神了。”

我驚恐地看著他。我說,“你可從來沒提過他們啊。薩克斯比大娘,你聽他提過這個嗎?他說過要我在一百個傭人面前裝成貼身女仆蒙混過關嗎?”

薩克斯比大娘晃面團似的搖晃著懷裏的嬰兒。“公平點,紳士,”她說,並沒拿眼看他,“昨天晚上你可真隱瞞了傭人的事。”

他聳聳肩說:“不就一個小細節嘛。”

小細節?他就是這樣。只把事情告訴你一半,卻讓你覺得知道了全部。

但是,現在要改變主意已經太晚。第二天紳士加倍努力地訓練我;第三天,他收到了李小姐的回信。

他是從城裏的郵局拿到這封信的。要是有信送到家裏來,左鄰右舍都會猜我們家發生了啥事。他把信取回來,我們看著他拆信,大家都安靜地坐著,等他念出內容——易布斯大叔在桌面上敲了幾下手指,我知道他緊張了,這讓我更緊張了。

這封信很短。李小姐一開頭就表示,很高興收到裏弗斯先生的信,說他真是個細心周到的人,對他的老保姆這麽有善心。她真希望更多的人能像他那麽細心周到,那麽善良!

她說,因助手不在身邊,舅舅的工作進展非常不順。整個宅子都感覺不一樣了,變得寂靜沉悶;或許,這是因為最近天氣的轉變。說到她的貼身女仆——念到這兒,紳士就著光線把信紙換了換角度,以便看得更清楚——說到她的貼身女仆,可憐的阿格尼絲,她非常欣慰地告訴他,阿格尼絲看起來應該不會死了——

聽到這兒我們都吸了一口氣。薩克斯比大娘閉上了眼,我看見易布斯大叔瞟了一眼他熄了火的鎖匠爐,仿佛在計算過去兩天裏失掉的生意。但紳士接著就微笑起來。貼身女仆看起來不會死,但她的健康狀況極差,心情也大受打擊,他們決定把她送回她老家科克4。

“上帝保佑愛爾蘭人!”易布斯大叔說,摸出手帕擦了擦額頭。

紳士接著念。

“我樂意見見您提到的那位姑娘,”李小姐寫道,“如果您能立刻將她送來我處,我將非常欣慰。對每一個關心我的人,我都心存感激。我尚不慣有人這樣為我著想。但凡她是個正派勤勞的姑娘,我定會喜歡她。她將使我倍感親近,裏弗斯先生,因為她是從倫敦來到我身邊的,而倫敦,有你。”

他再次微笑,把那封信舉到嘴邊,吻個不停。他的假戒指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接下來的一切發展,都和這機靈鬼預計的一樣。

那一晚——我在蘭特街的最後一晚,也是紳士謀取李小姐財產之路的第一晚——那晚,易布斯大叔叫人去買了熱騰騰的烤肉晚餐,他還把鐵片放進火裏烤著,準備做菲利普雞尾酒慶祝。

晚餐是烤豬頭肉,耳朵裏填了餡料——這是我的最愛,也是專門為我買的。易布斯大叔拿著切肉刀,走到後門的石台階旁,挽起衣袖,彎腰磨刀。他靠在門邊,用一只手扶著門框,我看著他,心裏湧起一種奇特的感情,讓我發根發麻:因為,門框上從下到上刻著劃痕,那是從我還是小姑娘起,每一個聖誕節他都會把我叫到這裏,把刀平放在我頭頂劃一下,看我又長高了多少。現在他在石頭上來回磨著刀刃,直到它鋒利;然後他把刀遞給薩克斯比大娘,她來切肉裝盤。在這個家裏,總是由薩克斯比大娘來分肉。豬耳朵分給易布斯大叔和紳士;豬鼻子給了約翰和丹蒂;最鮮嫩美味的豬臉,給了我和她。

我說過,那天的晚餐是為我而設的。但是,也不知為什麽——也許是看到了門框上的劃痕;也許是想到薩克斯比大娘將用烤豬頭的骨頭熬的湯,我是喝不到了;也許是這豬頭——它好像在扮著鬼臉,眼睫毛和鼻毛上糊著濃稠的褐色糖漿——大家坐在桌邊吃的時候,我感到憂傷。約翰和丹蒂狼吞虎咽地吃完晚餐,開始嬉笑打鬧,有時被紳士逗得吵嘴,又時不時慪氣。易布斯大叔不慌不忙地用刀叉切著自己盤中的晚餐,薩克斯比大娘也是;我劃拉著盤子裏的豬頭肉,沒有胃口。

我分了一半給丹蒂,她又給了約翰。他齜牙咧嘴號叫了一聲,像狗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