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4/7頁)

“你想從何說起呢,卡蜜兒?”他坐在鼓鼓的沙發上,頭埋進手心裏,領帶垂在大腿中間。

“事情不像你看到的那樣,理查德。”我說,“我知道這樣說很老套,但這是真的。”否認否認否認。

“卡蜜兒,四十八小時前,我們還一起約會,四十八小時後,我抓到你和謀殺案的主要嫌疑人開房。就算事情不像我看到的那樣,那還是很糟糕。”

“人不是他殺的,理查德。我百分之百確定人不是他殺的。”

“是嗎?所以你們一邊打炮一邊討論這個?”很好,吃飛醋啊,我心想。這我還應付得來。他要是把頭埋在手心那套我就沒轍了。

“根本沒有那種事,理查德。我發現他在酒吧喝得爛醉,酩酊大醉。我擔心他會做傻事,所以陪他去旅館,聽他說話。我的報道需要他。結果,你知道我發現什麽嗎?我發現你這樣查他,簡直要把他逼瘋了,理查德。再說,我知道你無法確定他就是兇手。”我從頭到尾,就只有最後一句話是實話,而且直到說出口之後,我才知道原來我心裏有這種想法。

理查德很聰明,辦案很厲害,而且非常有野心,這又是他第一個大案子,加上整個風谷鎮鬧得沸沸揚揚,大家都吵著說要緝兇。如果他不是只憑一廂情願認定約翰就是兇手,而是有真憑實據,他一定好幾天前就把約翰緝捕歸案了。

“卡蜜兒,雖然你想是這樣想,但你根本不清楚我們辦案的細節。”

“理查德,相信我,我從來不覺得自己知道你們辦案的進展。你把我弄上床,但嘴巴卻還是緊緊閉著,什麽也不肯透露給我知道。”

“啊,還在翻舊賬啊,我還以為你已經長大了呢。”

沉默。“嘶——”,檸檬清香。我隱約聽到理查德的銀色手表嘀嗒嘀嗒響。

“讓我秀一下我的功夫有多到家吧。”我說。我又回到之前,不顧一切地想臣服於他、取悅他、勾引他。昨天晚上,有那麽幾分鐘,我覺得非常安詳;但理查德一出現在門外,就把剩下的一點靜謐也粉碎了。我要把我的安詳討回來。

“我只是希望我們還能繼續下去。”我自顧自玩起他襯衫上的紐扣,說什麽也不肯正視他的眼睛。

“沒用的,卡蜜兒。”他說著,毫無感情地吻了一下我的嘴唇。“在我們繼續發展下去之前,你必須清楚明白這一點。就這樣,我沒什麽好說的了。”然後他就請我離開了。

時間飛逝,我躺在汽車後座補覺,這感覺好像在列車行進時,從車廂的縫隙窺探對面的標志。我暴躁地醒過來,全身濕黏。我到便利商店買了牙刷牙膏,挑選了整家店香味最濃的發膠和乳液。

我在加油站的洗手台刷了牙,把乳液抹在大腿中間和腋下,再噴上發膠固定頭發,用草莓和蘆薈馥郁的香味,掩蓋住汗臭和做愛後的體味。

我無法回家面對我媽。我不知道在發什麽瘋,居然還想繼續跑新聞,自以為我還能繼續報道下去,假裝再追查下去不會釀成大禍。剛剛戈蕊·什爾提到凱蒂·蕾西,趁這個名字還縈繞在我腦海裏,我決定去拜訪她一趟。她在小學當輔導員,負責帶娜塔莉那一班和安那一班。我媽以前也是輔導員,這可是人人覬覦的崇高職位,要有錢有閑才做得來;輔導員每個星期要去學校兩趟,幫忙帶美術課、工藝課、音樂課,星期四還要帶女生上縫紉課。我小時候上的是縫紉課。現在上的課應該會比較中性一點、時髦一點,譬如計算機課、微波爐新手課程。

凱蒂跟我媽一樣,都住在廣闊的山丘上,山腳有一道窄小的階梯,從草坪一路延伸到她們家門口,兩旁種著向日葵。一株姿態優雅的梓樹,猶如纖纖玉指立在山頂,依偎著右手邊一棵魁梧的樺樹,樺樹綠葉成蔭,樹蔭遍地,兩棵樹恰似一對男女。早上還不到十點,苗條的凱蒂一身古銅肌,趴在屋頂的平台做日光浴,身旁擺著一台小電扇,吹送出涼風習習。好個涼爽的艷陽天!不過還是有個問題:她要怎樣曬才不會曬出皮膚癌?或至少不會徒增皺紋?她看到我沿著階梯往上爬,一個討人厭的小黑影,出現在她家碧綠的草坡上。她舉手遮住額頭,從十二米高的丘頂往下打量我。

“是誰?”她喊道。我記得她高中時的頭發是自然的小麥金,現在則染成淺銅金,紮成一束,盤在頭頂。

“嗨,凱蒂。我是卡蜜兒。”

“卡——蜜兒!天啊,我這就下去。”沒想到凱蒂會這麽熱烈地歡迎我。那次在安琪家的吐苦水大會,是我們闊別多年後第一次見面。她的憤恨來去自如,像一陣風。

她蹦蹦跳跳地下了樓梯,那雙有神的藍眼睛,從她橄欖色的臉蛋上綻放出光芒來。她一雙小麥色的手臂,跟小孩子一樣纖細,讓我想起某年冬天亞倫迷上的法國小雪茄,我媽那時候都叫他去地下室抽,還起了一個堂皇的名號,說那是他的專屬吸煙室。但過了不久,亞倫就把雪茄戒了,轉而迷上波特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