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7頁)

我看到我的皮膚,忍不住作嘔,我隨手抓了一條浴巾,圍好,回到被窩裏。

約翰喝了一口水,撐起我的頭,喂我喝了一點,再把剩下的大口喝掉,喝完後他伸手扯我的浴巾,我死命地拉著。浴巾搭在我胸前,粗粗的,像抹布一樣。我搖搖頭。

“這是怎麽了?”他對著的我耳朵吹氣。

“這是不留情的晨光。”我也跟他咬耳朵。“不要再做夢了。”

“做什麽夢?”

“一切都會沒事的夢。”我說完,親了親他的臉頰。

“現在還不要從夢裏醒來。”他說著伸手環抱我。那瘦弱的手臂,沒有汗毛的手臂,年輕男人的手臂。

雖然我這樣告訴自己,但心裏卻覺得很安詳。漂亮又幹凈。我的臉偎著他的頸窩,聞他身上的味道:酒氣和嗆鼻的刮胡水(噴出來是冰藍色的那一種)的味道。我再次睜開眼睛,只見窗外警車的警燈紅溜溜地在打轉。

砰砰砰。門板震得好厲害,好像隨時會垮下來。

“卡蜜兒·蔔蕾。我是維克裏警長,在的話把門打開。”我們拾起散了一地的衣服,約翰的眼神像飽受驚嚇的小鳥。皮帶扣環的鏘鐺聲,穿衣服的窸窣聲,慌張、心虛的聲響,一一泄了我們的底。我把被單扔回床上,用手胡亂梳了幾下頭發,約翰不知所措地站在一邊,手指勾著皮帶環,假裝若無其事地站在我身後。我打開門。

理查德。他穿著筆挺的白色襯衫,系著清爽的條紋領帶;一看到約翰,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垮了下來。

維克裏站在理查德旁邊,他好像嘴上出疹子,拼命揉著胡子,眼神在我和約翰之間飄來飄去,接著轉過頭看一看理查德。

理查德一言不發,對我怒目而視,雙手環胸,深深吸了一口氣。我篤定房間裏有做愛後的余味。

“嗯哼,你看起來很好嘛。”他說著,勉強笑了笑。我說他強顏歡笑,是因為他領子以上的脖子紅透了,好像怒氣沖沖的卡通人物。“約翰呢?還好嗎?”

“我很好,謝謝。”約翰說著,上前站到我旁邊。

“蔔蕾小姐,你媽媽幾個小時前打電話到警察局,說你還沒有回家。”維克裏喃喃地說,“她還說你身體不太舒服,摔了一跤什麽的。她非常擔心,真的很擔心!加上最近又發生那麽多起醜陋的犯罪案件,小心謹慎才是上策。我想她會很高興知道你在……這裏。”他最後一句話其實是問句,但我不想回答。我欠理查德一個解釋,但對維克裏我無可奉告。

“謝了,我可以自己打給我媽。很感激你們來找我。”理查德盯著腳尖,咬著下唇,我第一次看到他那麽難堪。我的胃在翻攪,一股油膩味,一陣恐懼。他用力吐出一口氣,手叉腰,先看一看我,又看一看約翰。兩個搗蛋被逮個正著的小鬼。

“跟我來吧,約翰,我們送你回家。”理查德說。

“卡蜜兒會送我回家,謝了,勞爾警探。”

“你成年了嗎,小鬼?”維克裏問。

“他滿十八了。”理查德回答。

“那好,祝你們有美好的一天。”維克裏說完,朝理查德嗤笑,壓著嗓子說,“他們已經享受過美好的夜晚了。”

“我晚點打給你,理查德。”我說。

他舉起手,對我彈了一個響指,轉身回到車上。

我送約翰回家的路上,兩個人幾乎沒說什麽話,他決定回家後要先去地下室,窩在娛樂室裏補覺。

在車上他哼了一段20世紀50年代的爵士樂,用手指在門把上打節拍。

“你覺得事情有多糟?”他終於開口。

“你的話倒還好,這表示你是正常的美國男孩,對女人有興趣,有時候也想隨便亂來。”

“誰跟你隨便,我一點也不覺得我們很隨便。你覺得我們很隨便嗎?”

“沒有。我說錯話了。我覺得我們是認真的。”我說,“但我年紀大你一輪,而我的工作又正好是報道這則犯罪新聞……我們有利益沖突。很多比我還厲害的記者,都因為這種事被公司炒魷魚。”我感覺到早晨的陽光射到我臉上,照亮我的魚尾紋,暴露我的年紀。同樣是睡眠不足加上徹夜狂歡,約翰的臉卻還是美得像花瓣。

“昨晚你救了我。這整件事救了我。要不是你留下來陪我,我一定會做傻事。我是說真的,卡蜜兒。”

“你也讓我覺得很安心。”我是真心這樣覺得,但說話的語氣卻跟我媽一樣虛偽。

我讓約翰在路口下車,他俯身要吻我,但只親到我的下巴,因為我在最後一秒閃開了,我心想:誰也不能證明我們之間真的有什麽。

我開回大街上,停在警察局門口。還有一盞街燈亮著。清晨五點四十七分。大廳的接待小姐還沒有來。我徑自按下夜間門鈴。墻上的室內芳香劑跟我一般高,嘶的一聲往我肩上噴出檸檬清香。我又按了一下門鈴,通往辦公室的門開了一條縫,理查德從那扇笨重的門後面探出頭來。他杵在那裏望著我,我正想著他又要轉身離開——我巴不得他轉身離開——沒想到他卻打開門,走到大廳裏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