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被逼抗日(第4/13頁)

袁白先生擦了血,毫不猶豫便躬身作揖,道:“這位軍爺,俺是這村的,既非村長,也非保長,只是個能說幾句話的。人死不能復生,誤會卻可消除,大家本不願去,強拉著去了,哆嗦殺敵也不成壯士。如今到了這光景,後生們我們想留也留不住,這條妄債,就讓他們到戰場上去還吧。能回來的自是福分,回不來的也是壯烈,還望軍爺體恤民心,格教魯莽,能把這些不成器的孩子歷練幾個英雄回來,也是佳話了……”說罷,老先生又對那當官的深深一揖。老旦跪在人群之中,感覺心從黑暗裏浮了出來,他從沒見過老先生這樣,那就是為了救他的命呦。他看見翠兒在人群裏哭了,看見有根抱著他媽的腿在東張西望。那軍官沖著馬煙鍋點了點頭,但這人不願放刀,他身後一個小兵哭成了淚人,抱著那顆被打爛的腦袋死不撒手。

“走吧,沒時間在這哭天抹淚了,把四喜留在村裏,讓鄉親們埋了吧。”軍官冷著臉說。他走到袁白先生面前,恭敬地敬了軍禮,說:“先生放心,我們也是無奈。您是曉得大義的,鬼子窮兇極惡,已經逼近了黃河,唉……不說了,粗魯之處,還望您見諒,我們這位兄弟,還望老先生好好安葬。”

“定厚葬!”袁白拱手道,“既然就走,讓後生們和家人道個別,還望軍爺準許。”

“好,但要快些,今天我們必須趕回集結點。”軍官說完就去了,他佝僂著腰,像沒借到債的莊戶人。

或因為這番變故,和女人孩子的告別,再無老旦想象中的悲戚。翠兒呆愣愣站在院裏,摸著老旦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有根兒,給你爹倒碗酒來。”翠兒的聲音帶著哽咽。她將老旦的衣服脫去,先讓他喝了口白酒,然後自己也含了口,端著碗往他身上噴著,噴完了又用幹布幫他擦去。

“都到了這份上,不去也不行了,反正要去了,就別和別人那麽沒出息。我帶著有根兒能過,不是還有這麽多鄉親嗎?不是還有袁白先生嗎?你去打一打,沒準立個功,整個模樣回來給兒子看,花木蘭還代父從過軍呢,你一個大老爺們怕啥?俺聽說俺家老爺爺就是個大將軍,老家還掛著將軍匾呢。”女人自己喝了口酒,把剩下的給老旦,對兒子說:“把你那紅繩解下來。”

有根聽不懂,翠兒不耐煩地解了他腰上的繩,然後一把扯掉了老旦的褲帶繩。

“幹啥你是?”老旦驚道。

“別動……”女人將紅繩輕輕系在老旦那玩意之上,兜著兩顆蛋打了個死結。“這是你娘給的,它在這些年家裏都平安,是有些靈氣的,就系在這裏,不許解,只要沒女人扯你,掉不了的。”說罷,女人雙手捧了下他那東西,眼淚就在眶裏打轉了。老旦見翠兒如此,哇啦就哭出聲來,想抱著女人溫暖片刻。女人推開了他,含淚扇上來一巴掌。

“沒用的,別哭!一會兒出去給俺像個爺們兒!”

女人和有根送他出來,女人又柔軟下來,拉著他的衣角說:“俺爹說了,一看你的天門就知道你是個命大有福的,你去了別怕,小鬼子的槍子兒能打著你的還沒運到河南呐!你不在,家裏還少張嘴哩,俺沒事兒就帶娃兒回娘家去,你過半個年頭不就回來了?鬼子打哪兒來長啥模樣,你管他球的呢,打死幾個就回來,這和去遠邊打個長工有啥不一樣?打完了回來,咱日子照過……你可要自個兒多長兩個心眼兒,別總和在炕上似的一宿猛幹不會挪窩……”

鄉親們聚起來,在村口送著各自的娃。國軍的卡車和綠豆蒼蠅似的,發著綠光和刺鼻的怪味兒。老旦背著包袱和二子等人魚貫上去,像趕進木籠挨刀的豬。鄉親們哭喊得一鍋鬧,只是不再往前湊。翠兒倒不難過了,看著老旦上了車回過頭來,竟微笑著和他揮手了。汽車開動的時候,謝郭兩族村民終於山崩地裂般哭了起來。老旦和後生們也哭起來,二子和他趴在車沿上,哭得鼻涕都流出來。那個油大麻子一手一個抓著他們的脖子,想是怕他們跳了車。坐在旁邊的馬煙鍋鄙夷地躲開一支腳,朝車後吐去一口濃痰,拉下了厚厚的帆布。老旦歪著頭看外邊最後一眼,見翠兒的一雙大手捂著她親切的臉,洶湧的眼淚漫過五指,嘩啦啦傾瀉下來。

車廂裏黑不見人,只因車的顛簸,使帆布和車廂的縫隙透進光來。汽車的轟鳴在黑暗裏囂張起來,老旦心裏沉甸甸的,正不知要想些什麽,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那定是二子,兩個時辰前還說要劈死自己的死對頭。扭過臉看他,什麽都看不到,老旦只知從此一路,這貨便是自己的夥伴了。

“長官,咱們這是去哪兒?”裏面一個後生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