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被逼抗日(第3/13頁)

“老總,求求你放過俺,俺走了,家裏也就廢了,孤兒寡母全過不了,你行行好,看在俺兩歲孩子的份上。”

馬煙鍋抽著煙鍋,一言不發。老旦正要磕頭,二子卻也跪過來了,然後一群人就過來,下餃子似的全跪了。

“老總放過俺吧,俺娘瞎了兩年,俺這一走她定是死了……”

“老總求求你了,俺爹是個瘋子,沒人管著就餓死了……”

“老總饒命啊,俺家三代單傳,俺還沒有後啊……”

老旦怨恨地看著這些攪和事兒的夯貨們,他萎成一團,無奈地嘆著氣。馬煙鍋將煙鍋在井邊輕輕磕了,像看了場演砸的戲,起身就去了。幾個士兵端槍上來,拎著踹著這些沒用的男人。發愣的老旦被一只手揪起了脖領子,耳邊響起一聲罵:“狗日的,起來,誤了軍令砍你的頭!”

老旦擰脖子看,見這兵一手端槍,臉黑牙白,鼻子上一道刀疤,硬造出一個朝天的鼻孔。老旦不知哪裏來的悍氣,猛地就去奪那支槍,蠻力一使竟奪過來了。這士兵大慌,撲上來又奪,二人狠命扭絞起來。老旦頭上臉上挨了不少拳腳,耳邊響徹聽不懂的咒罵,這人身上有他沒見過的生猛勁兒,是不會罷休的那種,是能殺人的那種。就在他覺得要失去再奪的勇氣時,眼前炸開一團刺目的火焰,爆響震聾了他的雙耳。他在驚愕裏滾到一邊,見這人站著不動,拳頭握得和石頭一樣。他擋住了熾烈的太陽,腦袋頂噴出不絕的熱血,糊住他那雙圓睜的眼。他瞪著地上的老旦,眼神似要奪去他的魂魄。他嘟囔著嘴像是要說些什麽,嘴裏卻流出更多的血。他翻了下白眼,也可能是看一眼藍天,就硬邦邦仰面倒下,砸起的土迷了老旦的眼。這是老旦第一次見個橫死的人。

大槐樹上撲啦啦飛走一群烏鴉,全場都靜了,女人不哭了,男人也不叫了,士兵們也不罵了,連風都不吹了。老旦只聽到一串沉重的腳步從身後走來,聽到一只大刀離開刀鞘的聲響,老旦知道自己不用再去戰場了。

“油大麻子,李兔子,過來給俺架好了這小子!”馬煙鍋的吼聲如此猙獰,老旦頓覺尿了,聞到下面濃重的尿臊,看見淚水掉向細密的黃土。左耳打來一只巨大的拳頭,半個腦袋都像要打飛了。轟鳴還在,面門上撩來只哄臭的腳,肚子上,脖子上,後腰上,褲襠裏,到處是踹來的皮鞋、砸來的槍托,老旦覺得自己成了打谷場上的耗子,頃刻將成肉醬。正暈厥時,兩只臂膀猛地將他拎離了地面,拖著他到了人群之前,他看見自己一路嘔吐,就像倒出來一樣。他又被頓到地上,發抖的雙臂被猛地拉直,兩只腳狠狠踩在肩胛。老旦肺腑裏發出慘叫,吐出顆差點咽下的碎爛牙齒。他只能將脖子伸得老長,等著那把鋒利的大刀砍下。

“小子給俺聽清楚,四喜和俺打了十幾仗,殺過七八個鬼子,這麽金貴的一條命,就被你這麽稀裏糊塗弄死了。他老婆和肚子裏的孩子都被鬼子一刺刀捅了,全家死個精光,你這算個球?俺今天砍了你,你不冤!脖子給爺伸直了呦!”

馬煙鍋大刀一揮,那刀就到了半空,亮晃晃將日光刺入老旦的眼。而他只覺得一片黑暗,雙眼塌入了心,心塌入了絕望。他想扭過頭去找翠兒和有根,卻只看見一排排冰涼的槍口和無數對慌亂踩踏的腿腳。

“留人哪!刀下留人哪!”

頭纏白布的袁白先生鉆進了士兵圍出的圈子,一把抓住了馬煙鍋的手。

“後生,豁出命不要,俺和你講個道理!”老頭瞠目裂聲,胡子吹得翹翹的。

“閃開!”馬煙鍋大喝。“你們一村人的命,抵不上他一個!”馬煙鍋指著地上的士兵說。

老頭卻不撒手,掙著說:“後生,既為殺敵,又是誤會,砍了也是砍了,不妨留他一條命,跟你們上戰場上戴罪立功,用鬼子的命換這兄弟的命,可成?”袁白先生又回頭對著人群大喊:“板子村的男人都出來,保家衛國,為的也是自己,去就去了!板子村雖小,只有躺著死的好漢,沒有跪著哭的孬種!”

袁白先生放開馬煙鍋。這番折騰耗盡了力氣,他低頭喘著氣,胡子沾著血和黃土,再擡起頭,眼裏憑白又多了兩行老淚。板子村的後生們低著頭在人群裏躲閃,最先出來的卻是吊兒郎當的二子,他倒幹脆,走到老旦身邊,撲通也跪了。

“俺去,不就是殺人嗎?多大個事兒,留俺兄弟一命,給俺娘留下吃喝,俺跟你們走。”二子繃著勁頭喊著,喊來十幾個弟兄了,大家都跪倒在他們周圍,將老旦圍在了中間。馬煙鍋見此情形,退後了幾步,見那個最大的軍官又走來了,便垂下了刀,扶正了他的歪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