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 滯京一年(第4/7頁)

中山先生在北京去世,他力疾趕到當時民國的首都,似系歸正首丘,算是國民軍希微的成功。舉喪之日,段氏臨時托故不至。頑固者愈拒人於千裏之外,激進者愈相率而追求幻想,浸至釀成“三·一八”執政府前軍警槍殺學生慘案。據在場的人事後傳說,當開會擬往執政府請願時,已經聞有戒備,學生實頗猶豫,其時外面來一人,交一信給台上主席中之一,宣稱系國民軍李鳴鐘之信,聲言保護,眾遂大膽出發,成此慘案。李函後無人得見,疑是借以激勵,則“以百姓為芻狗”了。

隨中山先生北來的同志,其時左派右派,各不相容。北京城裏,從來未有如此多的同志,亦從來未有如此多的齟齬。其時蔣先生的北伐事業尚未開始,同志們遂格外寄希望於國民軍,各以鄉誼友誼聯絡一軍二軍或三軍,北方的事更加復雜起來。國民軍實際系有願未遂,乃失敗而非成功,但三軍部屬被人捧以向所未有之光榮,爭權利亦無已時。國民軍以外的北方各系遂互相結合,以擊破國民軍為先務。他們的說法,國民軍與南方是一路,南方是聯俄容共,是洪水勐獸。這時廣幫、滬幫的資產階級已一批一批避禍而到天津購地蔔居。軍閥若不是腐化而積惡有素,這號召原可動人,但國民已不能相信他們了。

膺白所知南方的情形,多半得之汪精衛先生,大概都關於蔣先生的事。節錄其後來在《感憶錄》所記的文章如下:

我第一次見膺白先生是在辛亥十一月,那時候我由北平、天津回到上海,陳英士先生和膺白先生都詳細告訴我光復上海與光復南京之經過。

第二次見膺白先生在十三年十二月。那時候,膺白先生正協助馮煥章先生等掃除曹吳勢力,歡迎總理北上。

總理於十二月四日到天津,臥病行館,至十四年元旦始入北平。我在這一個月中,數數奉命,往來平津。

那時候,段芝泉先生為臨時執政,膺白先生已退閑在寓了。我和他相見,並詳細告訴他廣州一切情形,尤其將蔣介石先生在黃埔辦理軍官學校的情形詳細告訴,因為我知道這是他最關心的。他聽完之後很感動,並很感慨的說道:“許多年來,各位同志都在南方幫著總理,努力奮鬥,北方事情不免丟下。因此我便潛在此間,盡其心力,稍稍布置,只是零丁孤苦的情味,真是說也不盡。”於是他把許多年在北方的工作,歷歷告訴了我,我聽了十分感動,覺得這時候的膺白先生,比起辛亥年間勇敢負責的精神,還是一樣,而操心之危,慮患之深,卻與日俱增了。

第三次見膺白先生是在國難發生以後,自此常常見面,以至二十二年五月膺白先生就任行政院駐平政務整理委員會委員長。這兩三年是我與膺白先生密切共事的時候,其中曲折繁重,決非片言能盡。當二十二年四、五月間,長城各口軍事失利,北平危在旦夕,那時候中國所取的方策,只有兩種,其一是繼續抗戰,其一是設法暫時停戰。這兩個方案各有利害。我們本於“兩害相權取其輕”之義,所以決定設法暫時停戰,而不顧一己之死生毀譽挺然擔此責任的,膺白先生實是第一個人。

有一次,汪自己送蔣先生給膺白的電報來,系用汪的密碼拍發,他說有兩個字再三譯不成文,疑有誤。電言:“北方有國民軍出,知必系膺白在內。回念前情,不禁淚下,請毋忘打鐵約言,並以事大哥者事中山先生。”所言有誤的兩字是“打鐵”,膺白答言無誤。膺白與陳蔣兩先生換譜在上海打鐵浜地方,約言是:“安危他日終須仗,甘苦來時要共嘗。”語系英士先生所擬,蔣先生贈英士、膺白二人寶劍各一,此二語即鐫在其上。所謂“打鐵約言”指此,大哥者英士先生。自癸醜(一九一三)二次革命而後,同志間主張不同,膺白與陳蔣兩公工作亦分道,此寥寥數語,其中實含有無盡情意。膺白當即復電曰:“八年苦志,一旦揭穿,今後生涯,復歸荊棘。”亦托汪代譯發。其時中山先生病已日重,而南北、新舊、左右之爭,亦愈顯露,國民軍日趨下坡之路,膺白用不出什麽力。

臨時執政時,許多委員會中都列有膺白的名字,亦曾幾次要特別安置他,第一件征求他同意的是稅務督辦,膺白一口謝絕,這是北京第一件無事而厚俸的優缺。中國海關權在洋稅務司之手,督辦不過一個名義,而待遇則因洋員而亦特高。膺白說:這差使無論在誰的政府,他不做的。連下去不征同意而發表他為全國國道督辦,除治襄先生代草的辭呈,膺白在答內務總長龔心湛先生函中,建議並入內務部工作。其函如下:

接誦大函,備聆一切。國道為濟時要政,誠如尊論,弟以材輇體弱,一再呈辭,雖經執政挽留,同人勸勉,而虛糜時日,徒歉私衷。素仰貴部於進行計劃,籌議已有端緒,值此國幣艱難要務停滯之際,可否歸並貴部辦理,以資熟手而策進行。尚乞明示,弟當再上辭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