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 南歸

二兄大鑒:久未會晤,渴念殊深,如有公暇,務乞駕來一敘為盼。

弟中正手上(十五年十一月廿二日)

二兄大鑒:渴念既殷,欲言無由,特屬嶽軍兄面達一切,尚祈不吝教益,共底於成,是為至禱。敬頌大安。弟中正手上(十五年十二月廿八日)

以上是國民革命軍總司令蔣先生由廣東北伐,抵達長江,武漢已下,正擬東征,戎馬倥傯之際,給膺白的兩封信。那時我們家在天津,張嶽軍先生親自送信到津後,面述蔣先生傳語,並與膺白討論當時國民革命軍形勢。膺白斟酌公誼私交,兩不容己,遂決定南歸。其時京漢、津浦、滬寧諸鐵路線都在直奉軍閥勢力下,他坐船由海道到滬。在滬觀察及準備幾件他可效力之事,即換船到漢口與蔣先生晤面。他們之間,差不多十年不見了。

膺白這次南歸完全為國家和朋友,他一點沒有為自己。膺白深悉中俄外交關系,以及俄國所占我們自東北以至西北廣袤千裏的土地。前章記過上海《申報》六十年紀念征文,他自定的題目為“中俄劃界問題草議”,列表舉出失去的土地面積方裏,意在提醒下一代。

膺白南歸時北方的局勢大概如下:

一、馮玉祥的“國民軍”。被直奉聯軍所迫,向西北總退卻。馮下野赴蘇俄,全軍瓦解。馮由蘇俄歸,整頓舊屬,加入國民黨,所部仍在西北。

二、張作霖的“奉軍”。張宗昌等“魯軍”附麗之,舉足輕重。“直軍”吳佩孚部之在京漢線者正不利,不得不向奉張屈服。稱霸東南之蘇、浙、皖、閩、贛五省聯軍總司令孫傳芳,自贛省為國民革命軍所得,浙省內部不穩,內外受敵,亦向奉軍低首乞援。沿津浦線之直隸、山東、江蘇,都入奉魯軍之手。

三、吳佩孚、孫傳芳如此,“直軍”已成強弩之末。但不屈於國民軍,亦不屈於國民革命軍。

四、閻錫山的“晉軍”向少出境,閻曾隸同盟會,在丈夫團之內,山西還有溫靜庵(壽泉)先生亦屬丈夫團人。

五、其他隊伍。或屬於此,或隸於彼,即段祺瑞之“皖系”,亦已不成勢力。

六、北京政府,仍為國際所承認的中華民國政府,用紅黃藍白黑五色國旗。段祺瑞為臨時執政,其來由於幾派軍人勢均力敵不相下,收漁翁之利;其去亦因幾派軍人勢力之有消長,“趙孟所貴,趙孟能賤之”。有人論他夢想以往的權力,而未悟以往的錯誤,似近確論。北京最後一段時期,為張作霖所號稱的“安國軍”,他支配北京政府,號召反對共產。

我家在民十四年(一九二五)底已搬天津,先搬兩個孩子:熙治和外孫女曉敏。膺白和我支持到國民軍退卻,無須再為國民軍而敷衍段執政時,然後出京。我家仍住天津意租界。這時直隸省督軍名褚玉璞,似為張宗昌一系人物,我們與這派人無一點關系。省政府的民政廳長柯君是《新元史》作者山東柯劭忞之子。柯君的太太無錫薛氏,諸姊妹與我及程遠帆太太陶虞笙均同過學;程太太帶蔣夢麟先生出京,即搭乘柯太太車上包房,有護兵守門,柯太太不知其為蔣夢麟也。此事經過前後均由程太太告我,夢麟先生到津亦曾來吾家。我們與柯家並無往來,然因褚能用書生,因此對省政府少恐懼心。膺白在天津有過幾年歷史,社會上人緣還好,我們都能靜得下來,深居簡出,在家讀書,這次我有自己的書桌,不再為侍坐的書僮了。

我們並不知道直隸省政府檢查信件的職員中,有一膺白辛亥時舊部徐季實(繼奭)在內,一次他查到一封由上海來的信,覺得不妥,暗送在津另一舊同事朱達齋(豪)轉到吾家,他自己避嫌不敢來。因此我們在津與外間通信很少,重要的信都專人送。以上蔣先生的兩封信前後日期隔一個月,想見欲言無由之深意,以及當時通信之慎重,然“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信箋”,居然到了天津。

南軍北伐,從來沒有到過武漢,蔣先生實是第一人。太平天國時不過掠掃兩湖,不如這次蔣先生之整軍經武而至。我們看到這張信箋時,一切其他的顧慮全部丟開,不勝奮發,不勝期待禱祝。

膺白所直接做的準備工作,大概如下:

一、財政。北京政府已瀕於破產之境,上章述民十四(一九二五)在北京所開的關稅會議因政局而中止。民十五(一九二六)胡馨吾(維德)先生將組閣,曾派黃伯樵君到津,與膺白商如何完成關會,俾得實行定議,以解財政之厄。膺白托伯樵面答:“關會所議定之二五附加稅,為中國近時期內財政惟一續命湯,宜留作建設生產,不可用以維持殘局。”馨老首肯其意;當時膺白寫交伯樵的二頁便條尚存,復影於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