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人只為己,天誅地滅(第4/6頁)

呂惠卿、曾布、鄧綰、李定等人恨透了他。

王安國是個好玩的人。他是王安石的親弟弟,可是處處和哥哥作對,無論是政見,還是私下裏的交際往來。比如他總是在公開場合和新法唱對台戲,剛開始人們總因為他是王安石的弟弟,給首相點面子,不去計較。可是時間長了誰也受不了。

終於有一次,曾布說話了。說,你是安石的弟弟,國家變法,與你何幹(何預足下事?)。這句話半點錯都沒有,曾布說得非常堂皇。因為國有國法,官有官職,你只是一個私人身份,就算首相是你哥,你也沒有幹擾政務的權力。

可是王安國勃然大怒,說出了另一番理由。他說,宰相是我的哥哥,宰相的父親是我的父親。宰相都是因為你們這班小人的搬弄才做了錯事,將來家破人亡,全族遭禍,甚至會波及先人,連墳墓都保不住,這還不關我的事嗎?!

這番話的對錯,我不予評論。中國人一向都有把工作的成敗和個人遭遇掛鉤的習慣。比如說商鞅變法,秦國從此變強,直到統一天下,都沒改動他的法令。

可以說,他是成功的吧?

不,在中國人的傳統思維裏,他太失敗了。因為他被秦孝公的兒子五馬分屍,和秦始皇的宰相李斯下場差不多。於是國人的心目中,他的形像就差勁透了,絕不是個好榜樣。

孰對孰錯,眾說紛紜,這裏先不講,別偏了題。接著再講王安國別的行徑,比如他和呂惠卿。

曾布都讓他憤怒,呂惠卿還想得好嗎?這是王安國心目中最可恨可危險的壞人。某天呂惠卿在王安石家裏商談政務,兩人談得正歡,突然間院子裏有人吹笛子,曲調相當討厭,以王安石的涵養都受不了,探頭一看,正是三弟王安國。

王安石在屋裏說了一句:“宜放鄭聲。”

院子裏王安國回了一句:“願兄遠離佞人!”說完笛聲依舊,該吹還吹。佞人,小人也,當時呂惠卿恨得咬牙,明知是說自己,可沒法發作。只能都記在心裏。

這個版本比較多,還有一種說法。是王安國在西京洛陽作國子監的小官時,被司馬光等遺老排斥在當地主流社會之外,每天裏和向往已久的正人君子們不得相見,痛苦之余,開始放浪自棄。主要就是煙花柳巷,聲色犬馬什麽的。王安石很生氣,以大哥的身份從京城寄去一信,裏邊寫“宜放鄭聲。”

而王安國回了那句“遠離佞人”。不管是哪個版本,都明文記載了呂惠卿大怒。

其實呂惠卿真的沒必要大怒的,王安國不僅對他們這樣,對自己的親哥哥也沒手軟,說出來的話,辦出來的事堪稱人間少見。

據偉大的歷史學家,嚴謹的私人筆記記錄者司馬光在《涑水記聞》裏說,王氏兄弟曾有次爭吵。王安國把宋朝改革的局面歸納為天下洶洶,大禍將成。而這一切,都是他哥哥的錯。於是他苦口婆心地勸,要哥哥一定要聽他的,把變法停止,最不濟也要抽身而退。

要不然會家破人亡的!

王安石沒聽,王安國太傷心了,他轉身淚奔,跑到影堂裏向祖先們哭訴——不是我不孝,實在是大哥太固執,才讓咱們家滅門的啊!

這件事要先確定是不是真有。兩種可能,第一,有。

如果真有的話,王安國以宰相的弟弟身份,不管官職夠不夠,都可以在家裏,以私人幹擾國事,這還有半點的國家公務嚴肅性嗎?

在這個前提下,王安國不管以什麽理由,哪怕是他真的有理,也說錯了場合。他完全可以在辦公場合公開反對。尤其是到影堂裏向祖先哭訴,我不知在他身後王安石是什麽心情。

一般來說,農村婦女們掐架時這招常用。

第二,這事沒有。

為什麽會這麽說呢?大家轉念一想就明白了,事情出自《涑水記聞》。請問一直隱居在洛陽寫書的司馬光是怎麽知道王氏兄弟在家裏,影堂附近的爭吵的呢?除非是當事人向外界宣揚,那樣就會盡人皆知,何以只有司馬光的筆記裏才有?

像蘇軾、蘇轍等日記一族為什麽都沒錄用?

此外最可疑的一點就是“影堂”。影堂,即家廟,祠堂,供奉祖先遺象、牌位的地方。這時王氏兄弟是在開封京城裏,他們的祖先祠堂也搬進京城來了?這事是需要考證的,從常理來說,宋朝官員的升遷謫落是很頻繁的,尤其是宰相。不管是誰,趙匡胤定下的制度,宰相必須快速輪換,防止專權。

這樣注定的調動,估計不會有人把祖先隨身帶著的。那樣“回鄉祭祖”一詞就失去了意義。

綜上所述,這事如果是假的,誠信的代表、偉大的史學家司馬光先生的人品就有大問題了。捏造事實也就算了,難得的是他借了王安國之口說出了如此惡毒的話——王安石一族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