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身名俱泰——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歸(第4/20頁)

他還花心思搞了一樣東西,比較有趣。經過多年戰亂,洛陽周圍的木材已經不多,所以燒出來的木炭也都不大。羊琇索性讓人把木炭搗粉,再用蜂蜜黏合,做成一個個小獸的樣子。待客的時候,用這種獸形木炭溫酒。木炭沒有明焰,但是燒起來紅而發亮。小野獸一個個張牙舞爪,遍體通明,看起來又漂亮又恐怖,一時間成為貴族爭相效仿的對象。

奢侈的風氣,持續整個西晉一朝。貴族知識分子們都缺乏更大的追求,人人眼裏只有錢,這種情況在中國歷史上,可謂空前絕後。

當時有個叫魯褒的人,寫了一篇千古奇文《錢神賦》,諷刺的就是當時的情景。其中“有錢能使鬼推磨”的名句,至今掛在我們嘴邊,把錢稱為“孔方兄”的說法,也出自這篇奇文。

人為的鴻溝

貴族的生活就是比賽誰更會享受,那麽一般人呢?

西晉建國時,為了拉攏世家大族的支持,在官吏選拔方法上,繼承了九品中正制。由此造成的結果,就是貴族越來越貴族,賤民越來越賤民。甚至在貴族中,還儼然分成兩個等級——士族和庶族。

這種門閥等級,在漢末曹魏時期就已經出現,但是到了晉朝,則正式進入士族天下的時代。

士族,是真正意義上的貴族,他們一般都是漢朝名臣、大將、名儒之後,家學淵源,文化修養極高,門生故吏遍天下,勢力龐大。九品中正制非常利於士族勢力的發展,牽根帶葉,只要出身貴族家族,就一定享受特權,任職清要高貴。所以,我們看魏晉歷史,但凡同姓的,百分之八十都沾親帶故,都是同一個家族的人,而影響朝局的,來來去去也都是那幾個家族的人。

庶族也叫寒族,相比之下就寒磣了不少。按照歷史書的說法,他們也是“地主階級”,但是和士族的地位簡直有天壤之別。庶族的發家,很有可能是某位祖先打仗勇敢,從小卒子做起,立了軍功,從而進入官僚階層。但是他們的發家史很短,頂多也就是從漢末亂世開始,所以勢力根本沒法跟士族比。有的庶族本身是地方豪強——類似土豪,缺乏儒家的文化修養,所以即便進入官僚階層,也被人瞧不起。寒族雖然也能做官,但是除了特殊情況——比如立了很大的軍功,一般只能做五品以下的低等官吏,基層工作、重活累活都是他們幹。

所以,沒有文化,再有錢也是土豪。真正的貴族,不僅僅有錢,是否有儒學傳家、家族歷史是否久遠,是士族和寒族之間最大的區別。但是到了後來,寒族中也有許多讀書人,他們也能名震一時,不過出身寒族的命運,是沒法改變的。

士族、寒族之間的界限,就是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門第觀念,成為魏晉最顯眼的標識。

貴族出身,哪怕還是三歲孩子,就可以領俸祿,就能有官做,好的差事唾手可得。寒族出身的人,不管多努力,上升之路也被堵得死死的。

那你想,寒族出身的知識分子,心裏得有多麽憋屈!

有個叫做郭泰機的讀書人,出身寒族,就寫詩抒發情感,抱怨社會不公。他的詩寫得不錯,輾轉流傳,就傳到了大名士傅鹹手裏。

傅鹹——光看這姓,就知道是貴族子弟了。魏晉傅家,是泥陽(甘肅寧縣)望族,他老爹傅玄,就是西晉名滿天下的詩人才子加大官,傅鹹在當時也很有名望。郭泰機想通過寫詩證明自己的才華,進而得到引薦。盡管傅鹹在當時是很正直的官員,也能替百姓著想,但是一樣不能免俗,門第觀念根植其心,多少有推諉之意,就作了一首詩給郭泰機。

這首詩還有一段序文,是這樣寫的:

河南郭泰機,寒素後門之士,不知余無能為益。以詩見激切可施用之才,而況沉淪不能自拔於世。余雖心知之,而未如之何。此屈非復文辭所了,故直戲以答其詩雲:

素絲豈不潔,寒女難為容。

貧寒猶手拙,操杼安能工。

這段含著推諉和些許嘲諷的序,意思很直白。說郭泰機是河南人,出身寒族,給我看他的詩想請我幫忙,我見他詩情激切,憤慨自己有才難展、不能上進,我很同情。但是我其實也沒法幫助他,有些事,不是文章好就能解決的,所以只好戲作一首詩給他。

詩則用寒門女子來比喻郭泰機。說白色的蠶絲難道不美嗎?可是寒門的女子難以把它織成漂亮的衣服。一個寒門女子,手又笨拙,即便讓她織布,她能織好嗎?言下之意,先別管出身了,先好好增強自己的本事吧!——多麽老於世故的推諉勸導啊!詩裏詩外無不顯露出士族的高傲。

就像現在,經常有公司領導趾高氣昂地對員工說:公司制度確實還不完善,待遇確實一般,但是個人的努力更關鍵。別難過啦,也別看別人有關系走後門,你只要好好幹,肯定能出頭。這種空頭許諾,裏外裏透著庸俗和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