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身名俱泰——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歸(第5/20頁)

郭泰機就回了一首五言詩《答傅鹹》,抒發一腔孤憤:

皎皎白素絲,織為寒女衣。

寒女雖妙巧,不得秉杼機。

天寒知運速,況復雁南飛。

衣工秉刀尺,棄我忽如遺。

人不取諸身,世士焉所希?

況復已朝餐,曷由知我饑!

這首詩借著傅鹹詩中“寒門女”的比喻,做了無奈又悲憤的回擊。

大意是:白色的蠶絲,寒女完全可以織成漂亮的衣服。寒女雖然心靈手巧,但是卻沒有織布的機會,看著寒冷交替、大雁南飛,心中十分焦急。做衣服的刀尺都在高級織工手裏,哪裏輪得到自己上手?選人才卻不親自考察,僅憑門第,難道是天下士人們所期望的嗎?更何況那些高高在上的權貴吃得飽飽的,哪裏知道我們的饑餓困苦啊!

這首詩被選入鐘嶸的《詩品》,並認為“泰機寒女之制,孤寂宜怨”,用寒女自況,其中的哀怨之情表達得非常到位!

可悲的是,郭泰機後來如何,史書沒有記載。或許傅鹹幫他引薦了,或許他在別的地方找到好歸宿了。但更有可能的是,在門第觀念籠罩下,他郁郁一生,沒有大的作為。而恰恰因為傅鹹的序,他的名字才留在歷史上,他的籍貫才得以被考知。這,真是個令人無比悲哀又不得不直面的現實。

門閥政治

273年,司馬炎下詔書,要求舉薦可以安定邊疆的人才,尚書盧欽推薦了一個年輕人。

這位年輕人,在《世說新語》中大大有名,出現的次數非常之多。他姓王,叫王衍,不過《世說新語》中更喜歡稱呼他的字“王夷甫”——好吧,看這姓,就知道他也是大貴族出身了。

王衍,出身瑯琊王家。瑯琊王家幾乎是兩晉最有權勢的貴族家族,出了一堆大名人,前面說的竹林七賢中的王戎,就是王衍的堂哥。王衍的老爸王乂,曾任平北將軍,常有公文事物得匯報請教仆射羊祜。但羊祜在當時是西晉第一名臣,儀態實在威嚴,王乂派去的使者見到羊祜,就經常緊張得說不清話,於是王衍就自告奮勇前去匯報,口齒伶俐、條理清晰,沒有一點自卑和緊張的情緒。當時他才14歲!人們都覺得他是個奇士。

長於品藻的山濤見了王衍後,給了他很高的評價:“不知道是哪位婦人,竟然生出了這樣不同尋常的兒子!”

王衍學識淵博,年輕的時候喜歡談論縱橫術,自比子貢,所以深受人們器重。當時胡人開始騷擾邊境,尚書盧欽,認為王衍有平亂的能力,因此舉薦了他。

但是,這時候的王衍,才16歲!

“紙上談兵”這個詞,想來沒人不知道。16歲的小毛孩子,沒打過一次仗,只憑嘴上說得天花亂墜,就信任他,給他帶兵之權,讓他平定邊疆患亂?盧欽老兄的腦子沒進水吧!

他腦子沒進水!因為王衍是王衍,是瑯琊王家子孫,是王乂的兒子,是王戎的堂弟,是絕對的高門大戶。而平定邊疆這麽重要的事,就得由這樣的高門子弟來做,雖然他只有16歲。至於寒族,你哪怕66歲,你哪怕是自稱是鬼谷子再生,盧欽也絕不會舉薦的。

對待軍國大事,竟因門第之見,做出如此荒唐兒戲的決定,難怪西晉那麽短命。

不過這種門閥政治在當時已經是一種常態,即便一個16歲的貴族少年,也可以壓死一萬個寒族才俊。

魏晉之間文學成就最高,同時也是最醜的一位大詩人——左思,在他著名的組詩《詠史》第二首中寫道:

郁郁澗底松,離離山上苗。

以彼徑寸莖,蔭此百尺條。

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

地勢使之然,由來非一朝。

金張藉舊業,七葉珥漢貂。

馮公豈不偉,白首不見招。

左思出身的門第平常,早年時運坎坷,後因為才女妹妹左芬被選入宮的緣故,逐漸行運。後來耗費十年光景,寫成《三都賦》,一時間被大家競相抄送,竟然引起洛陽的紙張價格都上漲了不少,這就是“洛陽紙貴”的典故來歷。

他的《詠史》組詩,雖然名為“詠史”,其實是借詠史之名諷詠現實。這首詩看著是詠嘆漢朝歷史,其實是在赤裸裸地抨擊西晉門閥制度造成的人才浪費。

詩的前兩句,用山頂小草和澗底青松做對比,僅有寸許長的小草,竟然能遮蔽百尺高的青松。接著筆鋒一轉,帶入現實:現實中,世家貴胄就像山崖小草一樣盤踞高位,寒門的俊傑之士也只能是澗底青松被遮蔽。並不是說小草有多厲害,只是因為兩者的地勢高低不同罷了。最後兩句,寫所詠對象——漢朝的金、張二家和老臣馮唐。金、張二家在漢代僅憑著舊時功勛,就能獲得尊貴的待遇;而學富五車的馮唐老先生,卻等到頭發白了還沒有受到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