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權臣的結局(第4/11頁)

  然而,鄂爾泰死後,皇帝的注意力必然完全集中到他身上。樹欲靜而風不止,雖然他不想成為朋黨領袖,但是身處如此高位,想不被攀附是不可能的。主動要投靠他的人如蠅之附,驅而不走。同時,身處官僚政治的利益場中,他再擺出一副正大至公的神態,也無法完全掩飾自己手中巨大權力的偏向。幾十年間,他私下辦的事,偷偷送出的好處也車載鬥量,雖然手腕高明,畢竟不是完全沒有形跡。所以,雖然皇帝的大棒一直沒有落下,張廷玉心中卻無時不處於緊張之中。他知道,統治者是從來不講什麽恩義的。雖然自己給乾隆的父祖賣了幾十年的命,但如果政治需要,皇帝打擊起自己來並不會手軟。

  張廷玉感覺,自己退出政治舞台的時間到了。

  在乾隆即位之初,張廷玉確實是大清帝國不可或缺的政治元老。他頭腦中裝著大清帝國官僚體系中每一個零件的說明書和使用記錄。那個時候的乾隆一天也離不開他。不過,乾隆七年(1742年)以後,皇帝對他的倚重卻越來越少了,不再事事向他咨詢。皇帝已經不再那麽需要這樣一個活档案。雄心熾烈的皇帝急於進取,而張氏“穩重和平”“八面玲瓏”的個性已經不太適合一個大刀闊斧、除舊布新的時代。

  乾隆十年(1745年),鄂爾泰去世,皇帝起用三十多歲的訥親為軍機大臣。訥親是青年權貴,初獲任用,就位列於張廷玉之前,成為首席軍機大臣,這讓張廷玉心中有些不舒服。乾隆十一年(1746年)十月,皇帝說“大學士張廷玉服官數十年。今年逾古稀,每日晨興赴闕,未免過勞,朕心軫念。嗣後可仿此意,不必向早入朝”。這實際上是宣布,張廷玉不再參與核心機密,訥親將獨自面承聖旨。很顯然,張廷玉在大清朝廷中的實際地位大大降低了。

  皇帝的這個決定不是沒有理由。自然規律是不能抗拒的,雖然一直以精力充沛著稱,但從乾隆三年(1738年)起,張廷玉已明顯感覺自己有些老了。乾隆三年他在給乾隆請辭兼攝吏部的奏折中說:“今犬馬之齒六十有七,自覺精神思慮迥不如前,事多遺亡,食漸減少。”不但眼睛花得看文件越來越吃力,寫字時手也開始打戰。年齡的增長使他在政治鋼絲上走得越來越費力了。乾隆十一年,他的長子內閣學士張若靄病故,這對他又是一個意外的打擊。白發人送黑發人,他備覺傷悼,身體一下子大不如前。各種老年性疾病,慢慢都找上身來。這種身體狀況顯然已經不適於承擔帝國政治中樞的繁重工作了。

  在這種情形下,皇帝對朋黨政治的大力打擊,就如同在張廷玉頭上懸起了一把沉重的達摩克利斯劍,隨時有可能落下來,讓一輩子沒有犯過錯誤的他陷於大戾。一是自己門下任何一個官員出了事,都有可能把自己牽扯進去;二是人一老,就容易糊塗,“錯誤耽延,在所不免”,讓皇帝抓到自己的辮子。

  凡事過猶不及。張廷玉的官已經做到了極致了:身仕三朝,功名利祿達到極致,張家一門也都安排得妥妥當當。兩個弟弟張廷璐、張廷緣分別官至禮部侍郎和內閣學士,兩個兒子張若靄和張若澄也都入值南書房和軍機處,參與機要。“一門之內,朝紳命服,輝映閭裏,天下榮之。”為官如此,夫復何求?

  臣術中最重要的一條,是平安降落。沒有這一條,那麽其他方面再成功,也不過是一場春秋大夢而已。因此,退休的念頭越來越強烈地出現在張廷玉心中。

  乾隆十三年正月,張廷玉進宮出席皇帝為近臣舉行的一次新年宴會,宴會後他得到與皇帝私下談話的機會。乾隆十一年以後,這樣的機會越來越少了。機不可失,他趁皇帝情緒不錯,提出自己“年近八旬,請得榮歸故裏”。

  張廷玉有充分的理由認為,皇帝會痛快地批準他的這個請求。

  沒想到,皇帝拒絕了他。乾隆從來沒有想到一貫勤勤懇懇的張廷玉會提出退休的要求。雖然張廷玉已經不能承擔繁巨的工作,但畢竟他的政治經驗還是十分豐富的,在朝中作為顧問,對大清政治不無裨益。因此,皇帝回答說:“卿受兩朝厚恩,並且奉了皇考的遺命,將來要配享太廟,豈有從祀元臣,歸田終老之理?”就是說,你死後享受配享太廟,和皇帝一起吃冷豬肉的最高榮譽,生前怎麽能貪圖逸樂?

  只有功高蓋世、純無瑕疵的名臣,才能“配享”太廟。一旦得到“配享”之榮,必然永載史冊。因此,獲得這項殊榮的人就應該死而後已,為國家貢獻出全部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