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權臣的結局(第3/11頁)

  清代前期帝王皆雄才大略,在統治術上大有創新。他們認為,一個大臣如果過於注重自身修養,也會妨礙他們不打折扣地為皇帝服務。為了徹底把大臣改造成奴才,雍正帝提出一個重要觀點,那就是大臣們不但不能圖利,也不能“好名”。他說:“為臣不惟不可好利,亦不可好名。名之與利,雖清濁不同,總是私心。”雍正朝和乾隆朝,都有大臣因為“好名”而被皇帝嚴厲打擊。比如雍正朝的楊名時,是一個有操守的政治家,在一些問題比如打擊科甲朋黨上與皇帝意見不同。他做了很多減輕農民負擔的好事,卻忘了推功給皇上,遂引起雍正帝的惡感。雍正說他“性喜沽名釣譽”“欲以君父成己之名”,尋故將其抓入大牢。(郭成康《政治沖突與文化隔閡:楊名時案透視》)

  張廷玉在政治生涯中,全力避免犯以上錯誤。他的政治信條是絕不要因為政治思路的差異而與君主產生沖突。因此他不做政治家,而只做大秘書。不做思想者,只做執行人。

  張廷玉有一句名言,叫“萬言萬當,不如一默”。他一生為人,謹慎小心,緘默持重。這一特點直接遺傳自父親張英。《清史稿》稱“英性和易,不務表襮,有所薦舉,終不使其人知。所居無赫赫名”。專制政治是充滿風險的絞肉機,稍有不慎,就會危及生命。每天退朝回到家裏,張廷玉都要把一天的大事小情細細梳理一遍,看看有沒有說錯的話、做錯的事。他從不留片稿於私室,也不讓家人子弟得知。他很少交接外官,在朝中為官多年“無一字與督撫外吏接”。雍正對他極為信任,人事決策多向他咨詢,他卻從來不會透漏任何一絲風聲。他以皇帝之心為心,以皇帝之意為意,凡事默默去做,不事張揚。許多人經他推薦而受重用,卻終生不知道自己被起用的背景。在雍正這樣一只“喜怒不定”的猛虎身邊,張廷玉恰如一個走鋼絲的演員,全神貫注,始終緊張,沒有一分鐘松懈過。

  他襄贊雍正十三年,幾乎雍正朝的每一項重要決策他都參與過。但是《清史稿》的列傳提及他的功績卻只有三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建議對守節十五年婦女加以表彰之類。對此,他的學生汪由敦有這樣的解釋。他說張廷玉主掌樞府二十四年,“凡軍國大政,他都承旨商度,經常與皇帝造膝密談,一商量就是很長時間。至於他所籌劃者,我們卻舉不出一件事可以具體歸到他名下,他為國操勞一生,卻沒有留下什麽明顯的記載”。他又說:“雍正以來數十年間,吏治肅清,人民安樂……張氏從容坐而論道,享極盛之世……那麽張氏的縝密周詳,略可想見也。”(《張廷玉墓志銘》)那意思就是說,雍正以來的治績,多賴張廷玉的襄助。皇帝的軍功章裏,沒有張廷玉的一半,也有張廷玉的一塊。只不過張氏自己不提而已,這正可見張氏的縝密周詳。

  從康熙開始,三代皇帝都對他這點極為贊賞。乾隆描寫他這一特點時說:“不茹還不吐,既哲亦既明。”

  二 被皇帝玩弄於股掌之間

  雖然把臣術練得如此爐火純青,進入乾隆時代,張廷玉還是感到了一絲絲涼意。他的第一感覺是,這個年輕皇帝太精明了,比他的父親實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前所述,掌握了駕馭清帝國這艘航船的高難技巧的乾隆,開始越來越注意打擊朋黨。而打擊朋黨的要訣是最大限度地防止大臣之間的組織性和聯系性,千方百計地造成他們的孤立化、分散化、“原子化”,使每一位官僚,都以孤立無援的姿態面對強大的君權。

  而所謂“擒賊先擒王”,打擊朋黨就必須從打擊朋黨的核心人物入手。就如同要阻止珍珠的形成,就必須從貝殼中取出那粒沙子一樣。只有讓大臣們認識到他們所依靠攀附的人物靠不住,朋黨才能不攻自散。

  乾隆五年開始,皇帝就不斷地打擊性格傲慢、行事張揚的鄂爾泰。同時,皇帝一刻也沒有放松對張廷玉的觀察和挑剔。幸虧張廷玉平時對於朋黨嫌疑懍如臨淵。作為官場中人,人際往來誰也無法避免,特別是作為相國,他的家是京城人際交往的中心。“薄暮還寓,則賓客門生,車駕雜沓,守候於外舍者如鯽矣。”(《清稗類鈔》)但張廷玉絕不輕易幫人說話,也絕不輕易介入人事糾紛,而是聽從花開花落。他的名言是:“予在仕途久,每見升遷罷斥,眾必驚相告曰:此中必有緣故。余笑曰:天下事,安得有許多緣故。”(《郎潛紀聞》)他從政原則是事不關己,則謹守本分絕不發言。有人因此指責他說:“如張文和(張廷玉)之察弊,亦中人之才所易及。乃畫喏坐嘯,目擊狐鼠之橫行,而噤不一語。”(《郎潛紀聞》)連乾隆皇帝都說他過於謙抑,說“張廷玉則善自謹而近於懦者”。在與鄂爾泰的鬥爭中,他始終處於下風,也始終不爭不怒,打太極拳。正因為如此謹慎,所以在鄂爾泰連連受到指責和處理時,他卻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