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民族的創建(第4/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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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創造民族國家的運動與“民族主義”有著根本區別。前者是締造一個政治產物的綱領,聲稱它是建立在後者的基礎上。毫無疑問,許多人出於某種目的認為自己是“日耳曼人”,但他們所指的日耳曼並不是單一的日耳曼國家,一個特別樣式的日耳曼國家,更不是指一個涵括所有日耳曼人居住地的地方,就像過去民族歌謠裏唱的,西起默茲河(Meuse),東到涅門河(Niemen),北自丹麥海峽[貝爾特(Belt)],南至阿迪傑河(Adige)。如果說俾斯麥拒絕接受“大日耳曼”計劃就意味著他不是一個日耳曼人,而是一個普魯士“容克”和國家公仆,俾斯麥是不會承認的,與俾斯麥情況相似的人也會加以否認。俾斯麥是日耳曼人,但不是一個日耳曼民族主義者,或許他也不是一個“小日耳曼”民族主義者,雖然他統一了全國。(除了原屬神聖羅馬帝國的奧地利帝國地區,但包括普魯士從波蘭取得的土地,這塊土地從未成為德國的組成部分。)民族主義和民族國家發生歧異的最嚴重例子是意大利。意大利的大部分地方是薩伏伊國王於1859—1860年、1866年和1870年統一的。從阿爾卑斯到西西裏的整個地區,只有在古羅馬時代才有單一的行政管轄(梅特涅非常正確地將其稱為“僅僅是地理名詞”),在此之前歷史上別無先例。在1860年統一運動進行之際,日常生活中真正說意大利語的人估計不超過2.5%,其余人說的方言與意大利語相距甚遠,遠到意大利政府在19世紀60年代派往西西裏的學校校長,竟被當地人誤認為是英國人。[7] 在當時認為自己基本上是意大利人的比例也許比以往要高,但仍是少數。無怪乎馬西莫·德·阿澤利奧(Massimo d’Azeglio,1792—1866,意大利復興運動主要人物,薩丁尼亞王國首相)會在1860年驚呼:“我們已經締造了意大利,必須接著締造意大利人。”

盡管如此,代表“民族理想”的運動,不論其性質、綱領如何,都發展壯大了。及至20世紀初,民族綱領已形成了標準模式(和極端模式),這就是各“民族”有必要完全獨立,成立領土上、語言上同屬一個民族的世俗國家,也許是共和制或代議制。[猶太復國主義(Zionism)以其非常極端的主張清清楚楚地說明了這點,因為猶太復國主義的意思,就是一個歷史上完全是在共同宗教活動中形成統一的民族,要擁有一塊領土、創造一種語言並使這個民族的政治結構永久化。]不過,19世紀中期的民族運動經常不(甚至正常情況下也不)代表這個模式。不過這些運動或多或少包含某些模棱兩可的政治變革,也正是這些變革才使它們成為“民族主義”運動。我們現在就來看看這些變革,但是要避免“後見之明”的錯誤,同時要避免將振臂高呼、口若懸河的民族主義領袖的思想,與其實際追隨者的思想相混淆。

我們也不應該忽略新舊民族主義的本質區別。後者不僅包括尚未建立國家的“歷史的”民族,也包括早已建立國家的民族。英國人的英國意識到底有多強呢?並不很強,盡管所有爭取威爾士、蘇格蘭自治的運動此時實際上已經偃旗息鼓。英格蘭民族主義是存在的,但島上的小民族並不持英格蘭民族主義。旅居美國的英格蘭移民為其國籍而驕傲,所以不願成為美國公民,而威爾士和蘇格蘭公民就沒有這份忠心了。他們成為美國公民後仍是驕傲的威爾士人和蘇格蘭人,就像他們當英國公民時感到自己是自豪的威爾士人和蘇格蘭人一樣。他們自由自在,不受國籍束縛。法蘭西這個偉大民族的成員又有多濃的民族情感呢?我們不知道。但這個世紀初法國逃避服兵役的統計數字告訴我們,西部和南方某些地方(科西嘉人情況特殊,更不必提了)將服兵役視作強加在他們身上的討厭東西,而不是法蘭西公民的國民義務。至於日耳曼人,我們知道他們對未來統一的德國的規模、性質和結構有不同的看法,但究竟有多少日耳曼人關心德國統一?一般說來,農民不關心,甚至1848年革命之際,當民族問題成為政治的中心問題時,他們也不關心。就這些國家的群眾而論,其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是不可否認的,但這些國家的情形又說明,如果認為其人民會理所當然、異口同聲地表示他們是同種同族,顯然是不夠明智的。

至於其他民族,特別是大多數突然出現的民族,在19世紀中期,唯有神話和宣傳才會說它們的民族主義毫無問題。這些民族的“民族”運動,在經歷情緒階段和民間傳說階段之後趨向政治化,因為湧現出大批致力於“民族理念”的骨幹,他們出版民族雜志及其他出版物,組織民族社團,試圖建立教育和文化機構,進行各種更直率的政治活動。但整體而言,這時期的運動缺乏群眾的認真支持。運動成員主要是介於一般民眾和當地資產階級或貴族(如果存在的話)之間的人士,特別是文化人士:教師、低層神職人員、某些城市店主和獨立手工業者,以及那些在階級社會裏處於從屬地位為了兒子而盡力往上爬的農民。最後還有學生,他們來自某些民族意識強烈的院校、神學院和中學,並成為積極戰士的現成來源。對那些具有“歷史的”民族而言,只要趕走外來的上層統治者,便可成立國家,而地方的精英分子——匈牙利和波蘭的士紳,挪威的中級官僚——更直接地提供了政治骨幹,有時還提供了一個更大的民族主要基地(參見《革命的年代》第七章)。整體而言,這個階段的民族主義於1848年至19世紀60年代於北歐、西歐和中歐宣告結束,然而許多巴爾幹和斯拉夫小民族的民族運動,此時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