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民族的創建(第5/8頁)

在一個民族當中,最傳統、落後、貧窮的那些人,通常是最後卷入這種民族運動的人,即工人、傭人和農民。原因不言而喻,他們是跟在“滿腹經綸的”精英人物後面。群眾性民族主義階段的到來,一般是在自由民主派的民族主義中產階層的組織影響之下發動起來的,除非是受到獨立工黨和社會黨的沖擊。這個階段在某種程度上與經濟和政治發展息息相關。在捷克,群眾性民族主義階段始於1848年,復蘇於專制主義的19世紀50年代,但取得巨大進展的時期,還是在經濟高速發展的19世紀60年代。19世紀60年代的政治條件也更為有利。一個土生土長的捷克資產階級,此刻已積累了足夠財富,得以開設一家有效率的捷克銀行,國家劇院等耗資巨大的設施也終於建立起來(國家劇院於1862年臨時開幕)。群眾性文化組織(例如1862年建立的訓練協會)深入農村,奧匈帝國分立之後,許多政治運動都是通過一系列規模很大的露天集會進行的。1868—1871[8] 年間總共約有140次集會,參加人數估計有150萬人,這些集會將群眾性民族運動的新奇之處和文化“國際主義”表現得淋漓盡致。由於這些活動缺少一個合適的名稱,捷克人遂從愛爾蘭運動中借來“集會”(meeting)這個詞,愛爾蘭運動是他們要想復制仿效的。(“集會”一詞也將被法國人、西班牙人借用於工人階級的群眾集會,這或許是從英國經驗中借來的。)不久,一個合適的傳統名字發明出來了,叫作“塔博爾”(tabor),其構想是來自15世紀的胡斯(Hussite)運動。“塔博爾”是捷克戰鬥精神的典範。克羅地亞民族主義者用“塔博爾”來稱呼他們的集會,雖然胡斯運動與他們並無關系。

這類群眾性民族主義是新鮮事物,明顯不同於意大利、德國上層精英或中產階級的運動。此外還有另一種早已存在的群眾性民族主義運動。這兩種民族主義運動都更加傳統,也更加革命,跟地方上的中產階級毫無關系,因為他們在政治和經濟上都無足輕重。但我們能把反對外國統治的農民和山民,那些只是由於感到自己受壓迫,由於仇外,由於眷念古老傳統、眷念古老信仰,以及模糊的相同種族感才團結起來的農民和山民稱為“民族主義者”嗎?農民和山民的民族主義只有與現代民族運動緊密聯結(原因不計)之時,才稱得上是民族主義運動。東南歐這類民族主義是否已與現代民族主義運動緊密相關,這個問題還有待商榷。這類民族主義在東南歐的興起,使奧斯曼帝國的許多部分被毀,特別是在19世紀70年代(波斯尼亞、保加利亞),當然它們也產生了自稱的民族性國家(羅馬尼亞、保加利亞)。然而,充其量我們只能說那是一種原始的民族主義,就像羅馬尼亞人意識到他們的語言與周圍的斯拉夫人、匈牙利人和日耳曼人不同;或是斯拉夫人感覺到某種“斯拉夫成分”的存在,在本書所述時期的知識分子和政治家,曾試圖將這種“斯拉夫成分”發展成泛斯拉夫主義(Panslavism),其中甚至有些人覺得,東正教徒若團結在俄國這個偉大的東正教帝國之下,將可使泛斯拉夫主義在這個時期成為一股現實力量。[泛斯拉夫主義對保守的俄國王室政治家和哈布斯堡王朝統治下的幾個小斯拉夫民族是有利的,因為泛斯拉夫主義可擴大俄國的影響力,可為哈布斯堡王朝統治下的小斯拉夫民族提供一個強大的同盟軍,也許還可提供一個希望組織“適當的”大民族而非一群沒有生存能力的小民族的希望,但這個希望很渺茫(對巴枯寧那個革命的、民主的泛斯拉夫主義,大可嗤之以鼻,斥之為烏托邦)。所以左派強烈反對泛斯拉夫主義,因為俄國被認為是國際反動勢力的主要堡壘。]

然而,這些運動中有一個卻毫無疑問是民族主義運動,即愛爾蘭。愛爾蘭在1848年前就有個秘密的兄弟會革命組織“愛爾蘭共和兄弟會”(The Irish Republican Brotherhood,即芬尼亞勇士團),至今仍然存在的愛爾蘭共和軍,就是這個秘密革命組織的後代,是同類組織中存在時間最久的一個。農村廣大群眾支持民族主義政治家,這本身毫無新鮮之處,因為愛爾蘭被外國征服,遭受壓迫,又很貧困,再加上地主階級將英國新教強加在信奉天主教的愛爾蘭農民頭上,光是這點就足以將最不關心政治的人都動員起來。在19世紀上半葉,這些群眾運動的領導人都屬於愛爾蘭中產階級,他們的目標相當溫和,只希望與英國取得妥協(教會支持這一目標,它是那時唯一具有作用的全國性組織)。芬尼亞勇士團是以反抗英國、爭取獨立為宗旨,最早出現於19世紀50年代後期。它的不同凡響之處便是完全不和中產階級溫和派發生關系,其支持完全來自廣大群眾,盡管有教會和部分農民公開表示敵意。它是第一個提出脫離英國,爭取完全獨立的組織,並主張以武裝暴動達到此目標。雖然它的名稱來自愛爾蘭古代神話故事,它的思想卻是非傳統的。雖然它那世俗的甚至反教會的民族主義無法掩蓋下列事實:對愛爾蘭芬尼亞勇士團的廣大群眾而言,愛爾蘭人的標準是(今天仍是)信仰天主教。他們全心投入一個由武裝暴動贏得的愛爾蘭共和國,完全忽視了社會計劃、經濟計劃,甚至國內政治計劃,而那些持槍起義者與殉國者的英雄傳奇,直到今天對那些想要清楚陳述其內容的人而言,仍舊太過強烈。這就是持續至20世紀70年代的“愛爾蘭共和傳統”,它在北愛爾蘭的內戰和“臨時”的愛爾蘭共和軍中又重新出現。芬尼亞勇士團的成員準備與社會主義革命者結盟,有些人準備承認芬尼亞主義的革命性質,不過奉勸諸君不要因此產生幻想(馬克思鼎力支持他們,並與芬尼亞勇士團領導人保持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