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舊聞新說(第5/16頁)

不僅僅是正史沒有記載這一事件,就連移民的發生地洪洞,在從明至清所修的6個版本的縣志中,也都對大槐樹只字未提。

研究者只能以各地的家譜作為進入“洪洞大槐樹”的主要依據,當尋根者前往洪洞尋找故土時,他們的依據也是手中泛黃的家譜記載。然而,目前可見的最早提及大槐樹、老鸛窩的家譜是修於公元1586年(萬歷十四年)的江蘇豐縣劉家營劉氏族譜,其中有這樣的文字:“吾家世居山西洪洞縣野鸛窩,世遠代更,未易追數。元末大亂,我始祖考諱順,偕始祖妣尹氏去山西洪洞,至豐壤,見其土沃俗美,於城北三十裏許,相其地,遂止舍焉,名其村曰‘劉家營’。”是時,距離明初的山西移民運動,已經過去了兩百多年。

在之前的族譜和碑文中,雖有關於山西的記載,但並沒有“大槐樹”的影子。如在河南濮陽市胡村,明弘治十五年(1502年) 三月的《細城崗任氏先隴記》載:“仆家世大同,因兵燹,後徙居今郡治之東南細城村”;隨後,“洪洞”開始在家譜中出現,如修於明嘉靖七年(1528年) 的河南長垣縣西了墻村《王氏家譜》載:“我始祖諱實,晉之洪洞縣大王莊人也。洪武定鼎之初,我二世本支祖諱義,遷居長垣縣合陽裏西了墻村。”

大槐樹、老鸛窩在明末的家譜中開始屢屢出現。到了清朝,尤其是康熙年間以後,擁有類似記載的家譜數量急劇增加。在張青等人搜集的譜牒材料中,各地大槐樹後裔的家譜絕大多數創修於清朝中後期,其中關於洪洞大槐樹、老鸛窩的記載比比皆是,如康熙二十九年修的新密鄭氏族譜載:“其先世山西洪洞人也。”康熙末年所修的河南洛陽西山嶺頭李氏家譜載:“後人欲知木本與水源,山西平陽洪洞縣。大槐樹鎮戶千家,洪武詔下遷。山西洪洞縣內遷萬戶,李氏族中八百三。”乾隆年間修的臨清張氏族譜載:“張氏系出於山右之洪洞。”乾隆四十三年修的鄭州郭氏族譜載:“吾姓自山西平陽府洪洞縣,遷於鄭州西南隅台果村。”道光二十三年修的溫縣王氏族譜載:“由山西洪洞縣攜四子遷鞏之南河。”光緒十三年修的菏澤王氏族譜載:“始祖原籍山西洪洞縣老鸛窩木查村。”

到了民國時期,甚至出現了由山西之外的省份,經洪洞遷徙的記載。如民國四年(1914年)清源北營村王氏族譜抄本載,其始祖於明代由陜西紅廟遷到洪洞大槐樹,經官分撥到清源北營村;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修的清源長頭村孟氏族譜也寫道:“其系山東孟軻後裔,先祖遷陜西,後遷山西洪洞,元時因均賦均丁,始祖孟和奉遂遷至現址。”

1926年,晏陽初主持的中華平民教育促進會選定河北定縣為“華北實驗區”後,在當地進行了社會調查,並於1933年由李景漢編成《定縣社會概況調查》一書出版,書中記載,在接受調查的62個村莊中,共有10445戶,分為110姓,除了極少部分例外,村民大都認為先祖是在明初從山西洪洞遷來定縣的。

如今譜牒中所載的大槐樹後裔密布於廣闊的華北區域,尤其以河北、河南、山東三省最為集中,在這三個省份裏,各有七十多個縣(市、區),其居民多自認為是洪洞大槐樹移民後裔。在河北,邯鄲縣地名辦在地名普查中發現,在全縣12個鄉鎮250個村莊裏,有一半以上村莊自認是從洪洞遷來,理由便是“有家譜、碑文可稽查”。在山東,據嘉祥縣地名辦的調查,全縣70%以上的自然村,其村民都認為先祖自明朝洪武、永樂年間遷來山東。

與這些家譜一起廣為流傳的,是眾多有關明初山西遷民的傳說。“燕王掃北”說的是朱棣起兵靖難,造成中原、江北地區“千裏無人煙”。戰後,登基稱帝的朱棣不得不從洪洞大槐樹移民到空虛之地。“三洗懷慶府”講的也是類似的故事。元末天下大亂,朱元璋與元朝的精銳部隊在懷慶府一帶反復攻戰,當地居民反復無常,元軍來支持元軍,朱元璋來支持朱元璋。眼見著戰事毫無進展,朱元璋在暴怒之下,下令常遇春率軍把懷慶府百姓斬盡殺絕。領命的常遇春帶兵在懷慶府殺了三個來回,直到此地雞犬不留。明朝建立後,朱元璋便下令由人煙密集的洪洞向懷慶府移民。

“打鍋牛”“腳趾甲復形”“背手”“解手”的來歷等,則描述了大槐樹下遷民的過程:移民們留戀自己的家鄉,官府就貼出告示說:“不願遷徙者,到大槐樹下集合,限三天內趕到;願遷徙者,可在家等待。”告示一出,山西各地的鄉民紛紛扶老攜幼,匯合到洪洞大槐樹下,官府卻突然“變卦”,眾多的官兵包圍了大槐樹下手無寸鐵的百姓,強迫他們立刻遷徙,不忍離別家園的人們痛哭失聲。官兵強迫人們登記,領取憑照,並用刀子在每人的小腳趾上砍一刀作為記號,防止中途逃跑。有牛氏兄弟五人,將一口鐵鍋打破,各執一塊,作為後代的認親標志。在路上,移民的手臂由於長時間被捆綁而變得麻木,但是時間一長,大家也習慣了,到了新家園也習慣背著手走路,其後裔也沿襲了這種習慣。在押解途中,有人要小便,只好向官兵報告:“要解手”,於是到後來,“解手”就成為大槐樹移民後裔所說的上廁所的代名詞(在對“湖廣填四川”的民間記憶中也有,類似“解手”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