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舊聞新說(第7/16頁)

眾口相傳的“大槐樹”就這樣開始進入無數的族譜之中。在此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河南濟源衛溝衛氏於雍正十三年創修了《衛氏家譜》,家譜稱:“祖籍山西晉陽人也,遷於河南懷慶府濟源縣西陽裏無恨村,又移西軹城小十字後居下泥溝。”這同相距兩三公裏的軹城衛氏始祖來歷的說法是相似的,軹城衛氏“本山西省陽城縣人,洪武年間避亂遷居於垣曲縣之西南峪子村”,而軹城衛氏是遠近聞名的大族,清代乾隆年間曾經出過衛肅、衛詣、衛謀三位進士,很有勢力。衛溝衛氏也許是附和了讓他們羨慕的軹城衛氏,不過到後來,衛溝衛氏幹脆“變革”了他們的始祖籍貫,此後每次續修族譜,衛溝衛氏的說法就有一次新變化:嘉慶六年衛溝衛氏族譜的序言為“余族由太原而遷濟居住無恨而移軹,源遠流長”,鹹豐二年家譜則為:“吾族山西洪洞人也,始遷無恨繼遷軹鎮,更遷泥溝。”從陽城到太原再到洪洞,衛溝衛氏終於成了洪洞移民。

還有人幹脆把對“身之所自出”的懷疑寫進了族譜, 如創修於順治十一年的河南濟源東留養村《任氏族譜》寫道:“余族自洪武初年入藉濟源縣軹城裏一甲當差至今,相傳已三百余歲矣。或曰:其先蓋山西曲沃人也;或曰:自洪洞來曲沃至濟源,然皆不可深考。”

更多的人則是毫不遲疑地把“洪洞”寫進了族譜,並諄諄告之以族人。如在道光十三年,“晝出負販”“弗事詩書”的河南孟縣東田丈村花廷寶創修了花氏祠堂,並“嘗謂族人曰:‘我花氏自山右洪洞遷移以來,世代變更,子孫繁昌,皆祖功宗德所留遺也。’”

“傳說進入族譜,便成為可信的史料,族譜所說再被采擇進入正史或者學術性著作,歷史就這樣被亦真亦幻地建構起來了。”(趙世瑜《祖先記憶、家園象征與族群歷史》)

對於這段謎一樣的歷史,還有人給出了這樣的解答:“何今之族姓,其上世可考者,尚有千百戶之裔;其不可考者,每曰遷自洪洞,絕少稱舊日土著及明初軍士。蓋自魏晉以來,取士競尚門戶,譜牒繁興,不惜互相攀附,故雖徙居南方,其風未泯。而中原大地,則以異類逼處,華族衰微,中更元明末世,播竄流離,族譜俱附兵燹。直至清代中葉,戶口漸繁,人始講敬宗收族之誼,而傳世已遠,祖宗淵源名字多已湮沒,獨有洪洞遷民之說,尚熟於人口,遂至上世莫考者,無論為土著,為軍籍,概曰遷自洪洞焉。”(鄒古愚修,鄒鵠纂;民國(1934) 《獲嘉縣志》卷8《氏族》)

“民族主義”下的大槐樹

清末民初,洪洞賈村人景大啟在山東觀城、茌平等縣任典史,他所見到的已是處處皆為大槐樹後裔的局面,經行之處,無論是官吏還是平民,聽聞他來自洪洞,都殷勤招待,很多人把家譜拿給他看,都說是從“洪洞大槐樹老鸛窩”遷來。

這些經歷讓景大啟甚為感慨。當時還有一名洪洞人劉子林也在山東為官,景、劉二人相商後,遂起創修古大槐樹遺跡之意。二人在山東募得紋銀390兩,寄回洪洞托人維修廣濟寺殘存之塔基,並修建古大槐樹紀念亭,然而未等工程完工,銀兩耗完,創修大槐樹遺跡之事只好停頓。恰好此時曾在河南確山、登封等縣任知事的洪洞人賀柏壽致仕還鄉,又募得錢300余吊,使得創修大槐樹遺跡建設繼續進行。民國二年(1913年),三人完成了包括大槐樹、碑亭、茶室和牌坊在內的遺跡創建,從此“洪洞大槐樹”開始有跡可尋。而在此之前,自認是大槐樹移民後裔的他鄉客來到洪洞,雖有“不勝故鄉之感”,但無處可覓先祖出發處,只能站在汾河邊上“撫景流連”。

創修大槐樹遺跡的景大啟在確定地點時依照的依然是“故老之傳聞”,他在《重修大槐樹古跡碑記》中說:“古大槐樹子在敝莊廣濟寺之西,即世所謂遷民處也。”

就在洪洞士紳創修大槐樹遺跡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令本地人對大槐樹更加刮目相看的事情:辛亥革命後,袁世凱派盧永祥進攻山西民軍,盧部所到之處,肆意搶掠,在與洪洞比鄰的趙城(後並入洪洞縣),“無貧富貴賤,一律被搶,不余一家,不遺一物”。如此搶掠三日後,盧部南下洪洞,“車四百輛,駱駝三百頭,馬數千蹄,負包擔囊,相屬於道”,留下趙城“城無市,鄰無炊煙,雞犬無聲”。然而到了洪洞後,盧部卻秋毫不犯,途徑古大槐樹處,士卒還紛紛下馬羅拜,“低徊不忍去者久之”。究其原因,乃是“群目為祖宗裏居所在地,弗擾也”,賀柏壽等人由此也感到,大槐樹實有“禦災捍患之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