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獻祭(第4/9頁)

然而門內的黑暗令我警惕。根據訓練時的平面圖,燈塔底層有三間外屋,通往塔頂的樓梯位於左側,通過右側的房間,可到達後方區域,而該處至少有一片較為開闊的空間。太多地方可以藏人。

我撿起一塊石頭,貼著地面扔進破損的雙開大門。石塊沿著地磚嗒嗒翻滾,消失在視野之中。我沒聽見其他聲響,沒有東西移動,也沒有除我自己之外的呼吸聲。我盡可能輕手輕腳地進入塔內,手中依然握著槍,肩膀貼著左側墻壁,尋找通往上層的樓梯入口。

燈塔底層的外屋全都空蕩蕩的。墻壁很厚,削弱了風聲。只有正面的兩扇小窗可以透入光線,我必須使用電筒。隨著我的雙眼適應屋內的亮度,頹廢孤獨的感覺越來越強烈。開出紫色花朵的藤蔓無法在燈塔內部的黑暗中生長。這裏也沒有椅子。地磚上覆滿塵土和垃圾。外屋中並未存留任何個人物品。在一片開闊區域的中心,我找到了樓梯。沒人站在台階上觀察我,但我感覺片刻之前此處仿佛有人。我原本考慮先登上樓梯,而不是探索後面的房間,但否決了這一想法。最好遵循勘測員的思維模式,她曾受過軍事訓練。當我在樓上時,隨時可能有人從大門進來,但還是要先確認一下此處並無危險。

後面的屋子與前面那幾間反映出不同的狀況。我只能依靠想象作最簡單、最粗略的猜測。此處,結實的橡木桌被掀翻在地,構成粗糙的防禦工事。有的桌子上布滿彈孔,另一些則幾乎在槍火下熔化撕裂。桌子殘骸後面的墻壁和地板上,布滿一灘灘黑色斑塊,述說著難以名狀的突發暴力行為。塵埃籠罩著一切,並伴有淡淡的腐爛氣息。我也看到老鼠屎,角落裏還有行軍床或床架留下的痕跡,時間應該比較晚一些……然而有誰能在布滿屠殺證據的現場睡覺呢?還有人把名字縮寫刻到桌子上:“R.S.在此。”那刻痕似乎比其余的一切都要新。心態麻木的人或許會在參觀戰爭紀念碑時刻下自己的名字,但在這裏,這一舉動感覺像是為了壯膽,為了驅走恐懼。

樓梯仍在等待。為了平息不斷湧起的反胃感,我回到樓梯口,開始攀爬。此刻我已收起槍,因為需要用手保持平衡,但我仍希望擁有勘測員的突擊步槍,那樣會感覺比較安全。

攀登的感受有點奇怪,與鉆入地下塔的經歷形成對比。渾濁的光線照射在灰色內墻上,似乎比地下塔的熒光要強一些,然而這裏的墻同樣令我焦慮不安,只是方式不同而已。我發現墻上有血跡,而且大多十分稠密,仿佛一群人正試圖擺脫下方的追逐者,一路流血不止,有時是點點滴滴,有時則噴灑成一片。

墻上也有文字,但跟地下塔中的完全不同。此處有更多名字縮寫,但也有意義不明的小圖,還有一些比較個人化的詞句。部分較長的語句表明了當時的狀況:“四箱食物、三箱醫藥用品,可供分配五天的飲用水。另外,如有必要,也有足夠我們所有人用的子彈。”墻上還有懺悔,在此我就不予記錄了,不過書寫者態度真誠嚴肅,顯然在寫下這些話時,他們都相信死亡即將來臨。迫切需要交流的內容太多,最終卻只能給出寥寥數語。

樓梯上找到的物品包括……一只被丟棄的鞋……一個自動手槍彈匣……幾支發黴的試管,其中的樣本早已腐爛或化成刺鼻的液體……一個十字架,似乎是從墻上摘下來的……一塊夾紙板,木質部分有點潮濕,金屬部分則銹成了深暗的橙紅色……最糟的是一只殘破的玩具兔,耳朵破爛不整,或許是被當作吉祥物偷偷帶入勘探任務的。據我所知,自從邊界出現之後,X區域內從未有過兒童。

大約一半高度處,有一片平台,昨晚看到的閃光應該就在這裏。沉默依然支配著一切,我也沒聽見上方有任何響動。由於左右兩側有窗戶,光線變得較為明亮。飛濺的血跡在此處突然消失了,但墻上仍布滿彈孔。地上散落著彈殼,不過有人特意將它們掃到兩側,因此通往台階的地面上沒有雜物。左側有一堆槍支,有的非常古老,有的並非軍隊制式。很難看出最近是否有人動過它們。我想起勘測員的話,心中琢磨,不知何時會見到老式喇叭槍之類的荒唐玩意兒。

除此之外,這裏就只有灰塵與黴斑。一扇正方形小窗正對著下方的海灘和蘆葦。窗戶對面有個破相框,掛在一枚釘子上,裏面嵌著一幅褪色的照片。碎裂的玻璃肮臟汙穢,覆蓋著斑斑點點的綠色黴菌。黑白照片上有兩名男子,站在燈塔底下,旁邊還有個小女孩。有人用馬克筆圈出其中一名男子。他大約五十歲,戴著漁夫帽。他的左眼眯縫起來,另一只眼睛卻在厚實的臉上炯炯放光,如鷹眼一般銳利。透過濃密的胡須,他那剛強的下巴隱約可見。他沒有笑,但也並非板著臉。我曾與燈塔管理員打過許多交道,因此可以一眼辨出。不過也許是因為灰塵聚集在他臉部周圍,形成一種奇特的效果,讓我感覺他具備某種特質,因而認定這就是燈塔管理員。又或者,我已在此處待得太久,我的頭腦總是在尋找答案,哪怕只是個簡單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