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獻祭(第3/9頁)

其中有個場景幾乎令我動容。那顯然原本是間客廳,裏面有一張矮茶幾、一張沙發。四束植被中,有一個“站立”著,另外三個坍塌分解成類似“坐”姿——全都面向著遠處的角落,而那裏是火爐和煙囪的殘骸,只剩下脆軟的碎磚。在腐敗土壤的氣味中,出人意料地冒出酸橙與薄荷的味道。

我無意揣測這一場景意義何在,代表著什麽樣的歷史。此處並未散發出平和感,只是讓人覺得懸而未決,或者事態仍在進行中。我打算繼續前進,不過首先得取樣。我想把發現的一切都記錄下來,但拍照似乎還不夠,因為先前的照片效果不佳。我從其中一束植被的“額頭”上切下一小塊苔蘚。我還采集了細小的木片,甚至刮下動物屍體上的肉——一只蜷縮脫水的狐狸,還有一只像是鼠類,估計才死了一兩天。

我剛離開村子,就發生一件怪事。突然有兩條並行的水紋順著水渠蜿蜒而來,讓我吃了一驚。我的望遠鏡起不到作用,因為在耀眼的陽光下無法看透水面。水獺?魚?別的動物?我拔出槍。

接著,海豚冒了出來。這就跟第一次鉆入地下塔時一樣,感覺十分錯亂。我知道海豚有時會從海洋進入內陸,適應淡水生活。然而當我的思維預期固定在某個範圍時,任何落在預期之外的解釋都令人十分驚訝。然後,更讓人不安的狀況發生了。隨著它們從我身邊遊過,較為靠近我的那頭海豚稍稍側滾,用一只眼睛凝視著我。在那短暫而痛苦的一瞬間,我感覺那不像是海豚的眼睛,而像是人類,甚至還有點熟悉。轉眼間,它們再次潛入水下,我無法證實看到的一切。我站立在原地,注視著那兩股水紋朝著廢棄村落的方向延伸而去,消失在水渠上遊。我心神不定,感覺周圍的自然環境就像是某種偽裝。

我繼續向燈塔前進,心中略感忐忑。此刻,燈塔越來越高大,顯得十分沉重,黑白相間的條紋,再加上頂端的紅色,讓它看起來有種權威感。到達目的地之前,我再也沒有藏身之所。對於居高臨下觀察的人或怪物來說,我突兀地矗立在這片土地上,代表著非自然,代表著外來者,甚至可能代表著威脅。

我抵達燈塔時,已將近正午。路途中,我曾注意喝水,也吃了點心,但到達時依然很疲憊,也許缺乏睡眠還是對我產生了影響。然而,靠近燈塔的最後三百碼路程充滿了緊張感,勘測員的警告一直在我腦中回響。我拔出槍,低垂在身側,但它與強力步槍相比簡直毫無用處。我不停地望向塔身上黑白螺旋紋之間的一扇小窗,然後又望向頂端的大全景窗,警惕地觀察是否有異動。

燈塔位於一排天然沙丘跟前,而沙丘就像朝著海洋翻滾的波浪,再往前則是海灘。通過近距離觀察燈塔可以明顯看出,它已被改造成一座防禦要塞。這一事實在訓練中從未被提及。這也印證了我從很遠處就形成的印象,因為盡管草長得很高,但最後四分之一英裏的小徑附近,沒有一棵樹。我只找到一些殘樁。行進到八分之一英裏處時,我用望遠鏡觀察,注意到燈塔靠陸地的一側,有一道約十英尺高的圓弧形壁壘,顯然並不屬於原來的建築。

靠海的那一側,還有另一堵防禦墻,聳立在松散的沙丘上,看上去更為結實,頂端鑲嵌著碎玻璃。等我靠近之後,發現墻頭還有類似城垛的掩體,供步槍瞄準射擊。它看起來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有沿著斜坡滑落到海灘上的危險。然而它並沒有坍塌,這說明建造者把地基挖得很深。燈塔的守衛者似乎曾經與海洋開戰。我不喜歡這道墻,因為它佐證了某種特殊的瘋狂。

另外,還曾經有人沿著燈塔爬下來,用強力膠或其他黏合劑往外墻上貼附碎玻璃。這是一項既費時又費力的工作。從塔高三分之一左右開始,玻璃尖刺一路向上延伸,直到護住頂層信號燈的玻璃幕墻下方。而此處加裝的金屬支架足有兩三英尺寬,這也是一項防禦裝置,並有生銹的鐵絲網相輔。

裏面的人曾竭力阻止其他人進入。我想起爬行者和墻上的文字,也想起上一期勘探隊留下的筆記中對燈塔的過度關注。盡管有這些不和諧因素,朝向陸地的那堵墻陰涼潮濕,我依然很樂意躲進它的陰影裏。在這個角度,沒人能從塔頂或中間的窗戶向我射擊。我已越過第一道火力線。假如心理學家在燈塔裏,那她已決定暫時不使用暴力。

朝向陸地的防禦墻殘破失修,已被棄置多年。通過一個不規則的大窟窿,可以直達燈塔正門。那扇門曾經被朝內側炸開,只有些碎木片依然附著在生銹的鉸鏈上。一株開出紫色花朵的藤蔓占據了燈塔的墻壁,盤繞在殘留門戶的左側。這頗為讓人欣慰,因為暴力事件必定是發生在許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