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獻祭(第5/9頁)

三人背後,渾圓的燈塔清晰明亮,右側的門也完好無損,跟我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我心想,這照片不知是幾時拍的,距離異常開始出現還有多少年。而接下去又有多少年,燈塔管理員依然居住在社區中,按時履行職責,出沒於當地的各家酒吧。他沒準兒有個妻子,照片中的女孩可能是他女兒。他也許是個受歡迎的人,也許是個孤獨的人,或者兩樣都有一點。然而到最後,這些都無關緊要。

我凝視著多年前的燈塔管理員,試圖通過發黴的照片,通過下顎的線條和眼中的反光,判斷他當年的反應,以及他臨死前的光景。也許他及時離開了,但多半並沒有走。也許他此刻仍在底樓某個被遺忘的角落裏腐爛分解。我忽然打了個冷戰,他也可能正以某種方式在塔頂等著我。我從相框裏取出照片,塞進口袋。雖然燈塔管理員根本算不上是幸運符,但我打算帶著他。離開平台時,我有個奇特的念頭,感覺自己並非第一個將照片塞入口袋的人,感覺總是會有人把它放回原處,並再次圈出燈塔管理員。

我一路往上走,途中見到更多暴力跡象,但並沒有屍體。越靠近塔頂,我越覺得這裏最近曾有人居住。黴腐味兒被汗水味兒代替,但也混雜著肥皂的氣味。樓梯上垃圾變得比較少,墻壁也是幹凈的。當我貓著腰登上最後一截狹窄的樓梯時,屋頂忽然變得十分低矮。我相信,一旦進入燈房,一定會發現有人注視著我。

因此我又掏出槍。但屋裏依然沒人——只有幾把椅子、一張搖搖晃晃的桌子,底下墊著一塊地毯。令人驚訝的是,此處厚實的玻璃竟仍是完整的。信號燈位於屋子中央,暗淡無光,處於休眠狀態。四面八方都能看到很遠。我靜立片刻,望著來時的方向:望著通往此地的小徑和遠處那片疑似村莊的黑影。越過右側的沼澤,是灌木叢和被海風吹得歪歪扭扭的樹。它們固定住泥土,防止其流失,有助於保護沙丘及其附近的海濱燕麥草。再往前則是平緩的斜坡,通往光芒閃爍的沙灘、淺浪和深濤。

大本營位於沼澤和遙遠的松林之間,當我朝那裏望去,只見一縷縷黑煙升起,很難說是什麽狀況。然而我也看到,在地下塔的位置上,有一種獨特的光亮,仿佛折射的熒光,不過我不敢多加思索。我能看得見它,且與它有著密切的聯系,這種情況讓我十分焦慮。我敢肯定,這裏剩下的人,包括勘測員和心理學家,都看不見這令人費解又不安的現象。

我將注意力轉向桌椅,搜尋線索,希望能發現……什麽都好。大約五分鐘後,我想到要掀開地毯。那底下隱藏著一道四英尺見方的活板門,插銷就固定在木地板上。我將桌子推開,刺耳的摩擦聲讓我咬緊了牙。接著,以防萬一下面有人,我迅速掀開活板門,荒唐地大聲呼喝,大意是,“我手裏有槍!”。我一手舉著武器瞄準,另一手握住電筒。

我依稀感覺到沉甸甸的槍墜落到地板上,電筒在手裏打戰,但我仍然握著它。凝視著下方的景象,我心中疑惑不解,簡直難以相信。活板門打開後,底下的空間大約十五英尺深,三十英尺寬。心理學家顯然到過這裏,因為她的背包、她的幾件武器,還有幾瓶水,以及一支大手電筒都堆放在左側,然而心理學家本人卻不見蹤影。

不,真正讓我喘息著跪倒在地,仿佛肚子上挨了一拳的,是中間那一大堆看似垃圾的東西。數以百計的日記本堆砌在一起,透著一股瘋狂的意味——都是發給我們在X區域觀察記錄用的本子。每一本封面上都標注著職業。而且我發現,每一本裏也都填滿了字,其總量遠遠超過十二批勘探隊所能記錄的內容。

你是否真能想象,當我一眼望向底下黑暗的空間,卻見到這番景象,那是怎樣的感受?也許你能想象。也許你此刻正盯著它看。

大學畢業後的第三項野外考察任務是最棒的。那一回,我需要去西海岸的一處偏僻區域,那是一片形如彎鉤的陸地,與文明社會相隔遙遠,氣候介於溫帶與寒帶之間。此處的地表布滿裸露的巨石,年代久遠的雨林圍繞著巖石生長。環境始終很潮濕,年降雨量超過七十英寸,樹葉上沒有水滴屬於罕見現象。空氣清新得令人驚異,植被濃密蔥翠,每一片卷曲的蕨葉似乎都是為了讓我感受世界的寧靜。森林裏居住著熊、豹子和麋鹿,還有各種各樣的鳥類。溪流中的魚體型碩大,不含水銀。

我住在海岸邊一個大約三百口人的村子裏,租了一間山頂的農舍,隔壁是一棟五代相傳的大房子,屬於一戶漁民。房東夫婦沒有子女,他們嚴肅而沉默,是典型的本地人性格。我在當地沒有交朋友,我甚至不知道,長期毗鄰而居者是否算朋友。只有在人人都光顧的本地酒吧裏,酒過三巡,你才能看見一點友善親切的跡象。然而酒吧中的暴力很常見,大多數時候我都會避開。當時,距離我遇到未來的丈夫還有四年,我並未對任何人抱有任何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