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融合(第4/15頁)

……與蠕蟲共享且在黑暗中聚集以其生命之力包圍世界而其余昏黃大廳中不可思議的黑影掙紮扭動因少數不可見且不可被見者缺乏耐心……

這些文字中帶有險惡的意味,若是將其忽略,顯然感覺不太放心。而當我們試圖整理共同觀察到的生物學現象時,自己的語句也被那氣氛感染。也許心理學家想要我們看一看那些字,研究它們是如何被寫上去的。也許忽略塔墻的物理存在本身就是一項艱巨耗力的任務。

我們開始向下方的黑暗中走去,並共同經歷了以下現象:空氣溫度降低,也更潮濕,同時還有一種溫和的甜味兒,仿佛淡淡的花蜜。我們也都看見文字裏的手掌形生物。天花板比想象中要高,當我們擡起頭,憑借盔帽上的燈,勘測員能看見亮閃閃的漩渦狀軌跡,類似蝸牛或蛞蝓留下的粘液。天花板上點綴著一簇簇苔蘚與地衣,還有像洞穴蝦那樣透明的微小生物,細長的腿仿佛踩著高蹺,體現出極強的韌性。

有些現象卻只有我能看見:隨著塔的呼吸,墻壁微微起伏。文字的顏色如波浪般變化,像是某些種類的烏賊的閃光觸手。另外,在文字的上方三寸至下方三寸範圍內,有若隱若現的幻影,仿佛是以前的文字,也同樣使用花體字母。不同層面的文字構成類似水印的效果,呈淺淡的綠色或紫色,浮現在墻面上,唯有這一跡象表明,它們可能也曾是凸出的字母,而其內容大多與主線重復,但也有例外。

當勘測員拍攝活體文字樣本時,我便去讀那些幽靈字體,想看看有多少區別。它們很難辨識——幾條支線互相重疊,時斷時續,一不小心就看花了眼,甚至分辨不出單獨的字詞。墻壁中這許多幽靈文本意味著此一過程已持續很久。然而,由於不清楚每個“周期”的長度,我甚至無法以年為單位來粗略估算。

墻上還有另一種形式的交流元素。我不太確定勘測員是否看得見。我決定試探她一下。

“這個你認得嗎?”我一邊問勘測員,一邊指著墻上交錯的網狀花紋。它從幽靈字體的下方一直覆蓋到其上方,主要集中在中段。一開始我並未意識到這是有規律的花紋,它有點像許多蠍子頭尾相連串在一起,逐漸突起,然後又平復下去。我甚至不知道這是否是一種語言。也許只是裝飾花紋,誰知道呢。

讓我甚為欣慰的是,她能看見。“不,我不認識,”她說,“我可不是專家。”

我感覺一陣惱怒,不過不是針對她。我和她的頭腦都不適合此項任務。我們需要語言學家。就算盯著那網狀圖案看得再久,我最具原創性的想法或許也就是感覺它們像是銳利堅硬的珊瑚枝杈。而對勘測員來說,它們大概就像一條大河的諸多湍急支流。

然而最終我還是拼湊起支線中的若幹語句:世間尚存邪惡為何我應安息……上帝之愛眷顧理解忍耐的底限並懂得原諒的人……被選中為更強者效力。假如說主線是一種黑暗而費解的布道文,那這些片段與其宗旨類似,只不過語句結構沒那麽艱深。

它們是否出自更長篇幅的敘述?出自以前勘探隊的成員?假如真是那樣,目的為何?前後共經歷了多少年?

然而所有問題都需要等到返回地面的光亮之中再說。我就像個機器人,機械地拍攝著一串串詞語——即使勘測員以為我拍的是白墻,或者偏離了真菌文字的主體——對這些支線語句,我試圖保持距離,避免妄加猜測。與此同時,主線文字依然繼續延伸,依然令人不安:……午夜陽光下的黑水中果實將成熟而黑暗中的金色果實將豁裂揭示出泥土中致命的柔軟……

這些文字令我有種挫敗感。我一路收集樣本,但並不太專注。用鑷子塞進玻璃試管裏的這些碎片……能告訴我什麽呢?我猜不會太多。有時,你能預感到顯微鏡無法揭示真相。不久,墻中透出的心跳變得實在太大聲,我趁勘測員不注意,停下來戴上耳塞,以阻隔心跳聲。我們戴著面具繼續往下走,聽力則由於不同的原因而受到限制。

注意到變化的人應該是我,而不是她。但向下行走一小時之後,勘測員在我下方的樓梯上停了下來。

“你有沒有覺得墻上的字變得更……新鮮?”

“更新鮮?”

“最近寫的。”

一時間,我只能瞪著她。我已適應目前的狀況,盡可能扮演一名中立的觀察者,僅僅記錄細節。但我感覺那好不容易獲取的距離感又悄悄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