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融合(第6/15頁)

“你有見過類似的東西嗎?”勘測員問道。

“沒有,”我答道,我使勁忍了忍,避免過於刻薄尖酸的回答,“沒有,我從沒見過。”某些三葉蟲、蝸牛和蠕蟲都會留下相對簡單的痕跡,但隱約與此有些相似。我確信,外面世界裏從沒人見過像這樣大而復雜的痕印。

“那又是什麽?”勘測員指向稍高處的一級台階。

我將燈光指向該處,看到殘余物中有個隱約的鞋印。“我們自己的靴子。”相比之下它顯得如此平淡無奇。

她搖了搖頭,盔帽上的燈光隨之左右顫動。“不,你看。”

她指出我和她的鞋印。這屬於第三個人,而且是向上返回的。

“你說得對,”我說,“是另一個人,不久前曾來過這裏。”

勘測員迸出一串咒罵。

當時,我們沒想到要繼續尋找其他人的足印。

根據我們看到的資料,首批勘探隊的報告中,X區域並無任何異常,只是原始空曠的荒野。第二和第三批勘探隊沒有返回,他們的命運揭曉之後,勘探活動暫時停下來。等到勘探再次啟動,用的是經過謹慎挑選的志願者,他們對其中的風險至少有一定了解。自此以後,勘探隊的成果參差不齊。

第十一期勘探隊尤其困難——對我個人來說亦是如此,其中有個事實我尚未完全坦率地說明。

我丈夫是第十一期勘探隊的醫務員。他從來就不想當醫生,而是希望加入應急救援隊或急救中心。按他自己的話來說,“在現場為傷員鑒別分類”。一個朋友招募他進入X區域勘探隊。在他轉換到急救服務之前,他們曾共同為海軍工作。一開始他不太確定,沒有答應,但漸漸地,他們說服了他。這給我們之間造成許多摩擦,盡管我倆本來就已矛盾重重。

我知道查出這條信息並不難,但我希望你在閱讀本文時會認為我是個可信而客觀的見證人,志願參與X區域的工作也並非因為與勘探目標無關的事件。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依然是事實,我丈夫的勘探隊員身份與我加入的原因並不相幹。

但是,我怎麽可能不通過他而受到X區域的影響呢?他前往邊界大約一年之後,有一天夜裏,我獨自躺在床上,聽見廚房裏有人。我手握棒球棍,離開臥室,打開房子裏所有的燈。我發現丈夫站在冰箱旁,依然穿著勘探制服,他在喝牛奶,奶液沿著下巴和脖子滴落。他又狼吞虎咽地吃下剩余的食物。

我無言以對,只能瞪視著他,仿佛他是海市蜃樓,只要我動一動,或者開口說話,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比無影無蹤更虛無。

他坐在客廳沙發上,而我坐在他對面的椅子裏。我需要與這突然出現的幽靈保持一點距離。他不記得如何離開X區域,也完全不記得返回的旅途,只是對勘探任務本身有一點模糊的記憶。他有種古怪的平靜,當問及所發生的事,他會顯得略有些恐懼,也承認自己的失憶很反常。我們曾經為他去X區域的事而爭執,我們的婚姻由此而開始瓦解,但他的這部分記憶似乎也消失了。他以前總是以各種方式指責我疏遠冷淡,有時說得隱晦,有時則不那麽隱晦,而現在,他自己也有一種疏離感。

後來,我再也無法忍受。我脫掉他的衣服,讓他去洗澡,然後帶他走進臥室,騎在他身上與他做愛。我試圖找回記憶中那個人的碎片。他與我完全不同,外向沖動,總是期待有助於人。他是個充滿熱情的業余帆船手,每年都有兩周時間跟朋友們一起去海邊駕船出海。我發現他如今完全變了。

他在我體內的時候,一直仰視著我,通過他的表情我可以看出,他的確記得我,但就像隔著一層霧氣。不過這暫時也有點作用,能讓他顯得更真實,能讓我假裝一切正常。

但只是暫時而已。他回到我生命中只待了大約二十四小時。第二天晚上,他們便把他帶走了。經過冗長拖沓的安全審核之後,我可以去觀察所探訪,直到他最後的日子。在那個充斥著消毒劑的地方,他們對他進行測試,試圖突破他的平靜與失憶,然而並不成功。他跟我打招呼,就像是老朋友——仿佛一個支點,讓他的存在顯得更可信——而不是愛人。我承認,我去看他是因為仍抱有希望:我曾經了解的這個人還有一星半點的殘留。但我並未發現任何跡象。有一天他們告訴我,他被診斷出患有無法手術切除的全身性癌變。即使是在那天,他仍用那種略帶疑惑的表情注視著我。

六個月後,他死了。在這整個期間,我始終無法逾越他的面具,無法找到我曾經了解的那個人,不管是通過我自己跟他的互動,還是後來看他們的面談錄像。勘探隊的所有成員都有經過面談,他們最後也都死於癌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