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融合(第2/15頁)

勘測員緊握步槍的手放松下來。一時間,她的面容似乎變得有些模糊。

“你說得對,”勘測員說,“當然,你說得對。非常有道理。”

我感到一陣恐懼。現在是二對一。

我思考了片刻。心理學家凝神注視著我,而我也與她對視,頭腦中卻閃現出可怕的景象。比如回來時發現入口已被堵住;或者心理學家趁我們走出來時,將我們逐一射殺。只不過一星期來,她每晚都可以將眾人在睡夢中殺死。

“這沒那麽重要,”稍過片刻之後,我說道,“對我們來說,你在上面跟在底下一樣有價值。”

於是,在心理學家警惕的眼神下,我們跟先前一樣鉆了下去。

我們剛到平台層,尚未抵達那較寬的樓梯和墻上的字,我便首先注意到……這座塔在呼吸。不僅塔有呼吸,而且當我走上前用手觸摸墻壁時,其內部似有回蕩的心跳聲……它並非由石頭構成,而是活體組織。墻面上依然空蕩蕩的,但浮現出銀白色的光澤。世界仿佛在搖晃,我沉重地倚著墻坐下,勘測員來到我身邊,試圖幫我站起來。當我終於站起身,卻發現自己在顫抖。我不知如何用文字來描述這駭人的一刻。這座塔是某種活體生物。我們鉆入了一個有機生命體內部。

“怎麽了?”勘測員問我,她的聲音隔著面罩,顯得很沉悶,“出什麽事了?”

我抓住她的手,將她的手掌強行按到墻面上。

“放開我!”她試圖抽回手,但我仍然按住她。

“感覺到了嗎?”我毫不放松,“你能感覺到嗎?”

“感覺到什麽?你在說什麽?”當然,她很害怕。在她看來,我的行為毫無理性。

我仍堅持道:“振動。類似心跳的節奏。”我放開她的手,退後一步。

勘測員深深吸了口氣,繼續把手按在墻上:“沒有。也許沒有。不,什麽都沒有。”

“那這堵墻,它是由什麽構成的?”

“當然是石頭。”她說。在我頭盔燈投下的光弧中,她臉上布滿深邃的陰影,眼睛顯得很大,陷在一圈黑影裏,面罩則使她看上去缺了鼻子和嘴。

我深吸一口氣,想要說明一切:我被感染了。心理學家對我們的催眠比想象中更深。那些墻是活體組織構成的。但我沒開口。相反,我“收拾起自己的爛攤子”,這是我丈夫常用的說法,意思是振作精神。我收拾起自己的爛攤子,因為我們還得繼續前進,而勘測員看不到我所見的景象,也感受不到我所經歷的現象。我無法跟她解釋。

“沒事,”我說,“我一時失控。”

“你瞧,我們現在該回到地面上去。你產生了恐慌。”勘測員說。我們都曾被告知,在X區域,可能會有幻覺。我知道,她認為我出現了此種狀況。

我拿起腰帶上的黑盒子:“不——它沒有亮。我們很安全。”這是個玩笑,但相當無力。

“你看到了不存在的東西。”她不放過我。

你看不到實際存在的東西,我心想。

“也許吧,”我承認道,“但那不是也很重要?不也是勘探的一部分?應該列入報告?我看到了你看不見的東西,這或許很重要。”

勘測員權衡了一下:“你現在感覺怎樣?”

“很好,”我撒謊道,“現在沒看見什麽了。”我繼續撒謊。我的心臟像是被困在胸腔裏的動物,仿佛想要爬出來似的。勘測員此刻籠罩在一圈由墻壁的熒光所產生的光暈中。世界並未向後倒退,周圍的一切沒有離我遠去。

“那我們繼續,”勘測員說,“但你得保證,如果再看到任何反常現象都要告訴我。”

對此,我記得我差點兒笑出聲來。反常?就像墻上奇怪的文字由微小的未知生物群落構成?

“我保證,”我說道,“你也會跟我一樣,對不對?”轉守為攻,讓她意識到自己也可能出問題。

她說:“只是別再碰我,不然我會傷到你。”

我點頭同意。她不願意相信我比她強壯。

憑借這一並不完美的協定,我們繼續走下樓梯,進入塔的臟腑之中,而在塔身深處,各種各樣的生物層出不窮,仿佛瑰麗的恐怖秀,我雖然難以完全理解,但仍盡力而為。從我職業生涯的最初開始,我就總是盡力嘗試。

我在一棟出租的房子裏長大,其後院有個泳池,裏面長滿植被。每次有人問起我為何會成為生物學家,我都會想到那泳池,它就像吸引我的磁石。我母親是一名憂慮過度的藝術家,獲得過一定成就,但有點太嗜好酒精,並且總是在艱難地尋找新客戶。而我父親是個經常失業的會計師,專門研究迅速致富的方案,卻往往一無所獲。他們倆似乎都沒有能力長時間專注於一件事。有時候,我感覺就像是被扔進這個家,而不是在那裏出生似的。